纬度原因,高寒地区的湖面会结冻,边缘的薄冰尚未成型、风又将浪卷起来的时候,那些脆冰就会被流水推上湖岸。
那是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震撼像是冰龙褪下的鳞,湖水冰冷清透,涌动的浪里掺进冰碎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有玻璃在水中流动。
站在湖边,你会觉得呼吸声太响都是罪过。
高益民没那个艺术细胞,愣愣看了半天,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这要掉下去得多冷啊。”
“我谢谢你。”当时项光远正灵感上头啊啊啊疯狂编舞,差点被这一句话闪了腰,双目无神盯着他,“我是风的精灵,正在冰上头蹦跶呢。”
高益民立刻牢牢闭住嘴巴,飞快躲到余老师身后。
项光远气乐了,蹦起来想锤他,却莫名奇妙地忽然绊了一跤,差点就一头栽进湖里帮高益民试试有多冷。
余老师的手杖稳稳当当把他勾回来。
项光远踩了半脚冰水,冻得针扎一样连疼带木,急着要蹦跶着去火堆旁取暖,却又离奇地动弹不得。
有传闻说,“温室”的一部分特殊坐标,是数据的连接点,没有空间与时间的概念。
你要是意外碰到了,有可能会看见过去、有可能会看见未来。
也有可能会看见另一个平行世界。
项光远那会儿就想起这个传说,他说不出话,就只是看着余老师。
“所以,你们要是看到有人要掉下去。”
余老师没和其他人一起笑高益民,只是抱着小雪团,和他们认真讲:“记得拉一把……”
……记得拉一把。
湖水这么冷,要是看到有人掉下去,倘若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记得拉一把。
别让他沉在这么冷的湖底,那里面既黑又冷,看不见雾凇、看不见雪,看不见冰做的龙鳞。
项光远的这支短节目叫《沉湖》。
他不知道是否有过这么样一个故事,没听过、也没看过,只是那几秒的时间里,他像是因为踩到了那个点,意外旁观了一个沉进冰湖里的少年或许是某个被他们顶掉、不会再发生的平行世界。
看起来比他还小的、伤痕累累的沉默的男孩,软软的黑头发和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很听话。
男孩沉进湖里,黑色的眼睛平静死寂,流畅无声地开口,一连串地气泡冒出来。
……记得拉一把。
余老师教他们,看到有人要掉下去,记得拉一把。
项光远过去从不管别人的事,因为他是天才里的天才,注定没人喜欢,注定会抢占别人的机会,注定会被所有人孤立和排斥。
他过去靠《黑天鹅》疯了一样发泄郁气,冷冷盯着那些被教练磋磨的师弟,咬着牙恨恨地想,你们不理我,我也不拉你们。
其实他明明从小就中二,看电影最喜欢看《超人》、看动画片最喜欢《阿童木》,做梦都想当大英雄。
从开始练《黑天鹤》的那天起,项光远就在做一个梦。梦见他在某个永远不会发生的平行世界,先是练废了一条腿,又因为冷眼旁观了某件事而痛恨自己,彻底堕落成了个整日消沉的游民。
他一个人的时候甚至偶尔会恍惚,会觉得也许真发生过这种事他被燕教练种下了“不赢就是废物”的念头,在离开温室过发育关的时候活生生把自己练废了。后来又听说有人篡改了教练手册,一群比他们更小的孩子年轻气盛,跑去温室里找罪魁祸首寻仇……
因为误入的那几秒钟,他好像真的看见,那个世界的他下意识就追进了温室。他想要去给那些被人糊弄的小屁孩解释,燕教练在撒谎,他知道,他敢肯定,他废掉之前好歹也是那一代最牛逼的大师兄。
晚了一步,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在他眼前沉下去。
那个世界的他向前迈步却又迟疑。
……湖边的冰太薄了。
不行的,他救不了,湖边的冰太薄了。
那个世界的他其实明知道冰薄水也不深,明知道那是温室、他的高级睡眠舱监测到身体异常就会自动脱离死不了人,只是害怕了,所以犹豫之下晚了那一步。
少年时那一股不管不顾的无畏英雄气受挫折戟,就再也续不上了。
可倘若好得不彻底又坏得不彻底,本能做到却没做的事,就会夜夜入梦,日日折磨良心。
记得拉一把。
他是余老师的学生。
他什么都敢干,敢替师弟出头,也敢扑过去救人。
赤色的考斯腾像是点了把灼烈的火焰,项光远已经完美完成了两套步法和三组旋转,以及一个单跳和一组连跳风的精灵在四溅的冰花里翱翔,潇洒而热烈,仿佛是在恣意燃烧着灵魂,没人能再说一句“不过是靠着几个高难度刷分”。
“按照XIANG原本的技术特点和用刃,的确会在发育关被拦住,加上他之前的脾气……甚至可能会把自己活生生练废掉。”
“他之前在燕的手下,过于依赖跳跃,状态不稳定、表现力忽上忽下,只是依靠高难度连招拿分。”
“这种比赛习惯会彻底被发育关导致的重心不稳拖下去。”
西蒙斯快速说:“而且,他过去的浮腿落冰太近了,这个习惯很危险,一次错误的跳跃就会毁掉他的前交叉韧带现在这些毛病都被改掉了。改正的过程一定很痛苦,我无法想象这种痛苦,也不知道他的教练是怎么做到的。”
“他已经从璞玉蜕变,发育关拦不住他……这次XIANG又赢了。”
这种分站的比赛,第一个出场,注定被压分的前提下,甚至还没做最后一个A跳就已经能稳赢。
这就是在那个伯格黑德少年组的新教练手下,完成蜕变、全盛状态的项光远的底气。
“只剩一个A跳。”解说员点了点头,合上资料,“他的3A一向都是最稳的……”
话音未落,项光远已经在助滑后蹬冰向前起跳,只是高度让西蒙斯惊呼了一声:“怎么这么高?!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