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咬穿也没关系。
他原本就快碎了,所以咬穿也没关系,只是得更快一点回家。
时润声把留影木从怀里取出来,郑重地端端正正放在古兽灵的身体上,加快速度向家里赶。
路太远了,他离开家的距离有点远,力气可能不够用了。
但他必须得回去,他得回去把自己装成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看着不结实,但其实不怕碎,碎了也能重新再绑起来,还和以前一样。
他得做个稻草人,回去等朋友,他们约好了春天再见的。
小缄默者看到了放在路旁的银色麻袋。
因为实在太过熟悉,他甚至没能管住自己的两条腿和手,熟练地一头冲过去自己钻进了麻袋,才怔忡着愣住。
麻袋把时润声送回了家。
大狼狗在等他,已经长大了的大鸡都在鸡舍里,小稻草人歪着脑袋,安静地坐在小木屋旁边。
麦田里很安静也可能是小缄默者的力量彻底逸散进领域里,他的领域覆盖了这里,所以剥夺了这里的一切声音。
时润声顾不上奇怪,他一刻不停地跑过去,让自己的最后一点力量淌进那些稻草。
小缄默者把自己的领域塞进稻草人,他想把自己插得漂漂亮亮,插到一个最显眼、能晒到太阳,不怕雨水浇也不怕雪埋的位置,他已经挑好那个位置了。
小稻草人铆足了最后一点力气,想要蹦过去,然后被一颗故意捣乱的小石子绊得摔了一跤。
……
小稻草人歪歪斜斜躺在地上。
它没力气了。
天还是很蓝,秋天的天空总是显得很高,流云悠闲,日光明亮得刺眼。
小石子骨碌碌滚跑了,又得意又欠打,蹦起来假装要砸大狼狗。
大狼狗没受过这种委屈,被比划了好几下,急得耳朵都耷拉了,大声汪汪叫着找小主人帮忙撑腰。
小稻草人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把一根稻草扔过去。
小石子才不管,仗着自己又小又灵活,蹦蹦跳跳,还要去开门偷糖吃。
“不……”小稻草人急坏了,吃力地阻止它,“那是,朋友……”
时润声已经很久都没再敢提过朋友这个词。
他对大狼狗不说,对自己也不说,他每天晚上假装自己是小稻草人,看着星星,都在想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定要过得很好很好,一定要在那个据说特别热闹、特别幸福的地方,过最好的日子,想玩银线随时都能玩。
一定要把伤养好,不能再随随便便就咬西红柿汁了,那样很吓人。
一定要记得带走他的小木头人。
几乎是在说出“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忽然有一阵风起,刮走了那颗小石头。
小稻草人怔怔地被风摸着头。
小缄默者忽然被强烈的、从未习得的、剧烈的委屈笼罩他像是刚想起那个把他送回家的麻袋,那个最漂亮的银色麻袋,他闭上眼睛,仿佛漫天都是泛着莹润光泽的银线。
从醒来看到那片金色的麦浪起,时润声就没再流出过眼泪,连生啃洋葱也没用了。
小缄默者把自己打理得很好,把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既充实又忙碌,一刻都不闲着。
他严格地执行了他的每个计划,做到了约定的每一件事,一分钟都没有浪费。
这是他最幸福、最安宁的一段时光,除了有一点想念他的朋友……小缄默者第一次说了谎。
可能不是“一点”,是除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在森林里,给他留下了回家的麻袋。
小稻草人的稻草忽然变得湿漉漉的。
时润声躺在地上,因为四周寂静无声,他第一次学会了嚎啕大哭,就像屁股被打得最开花的那个孩子,他快要把嗓子喊破了。
从小到大,时润声从没这么哭过小花猫队长很早就有当小队长的意识,要沉稳持重、要早早担起责任,不能这么躺在地上蹬着腿使劲哭了。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足足九岁,是反派大狼狗小队的一员,是叫坏人闻风丧胆的小银斗篷,不再是个能随便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足足九岁的、反派大狼狗小队的重要一员,现在哭得嗓子都哑了,眼泪停都停不住地涌出来。
他以为不论多强烈的思念,都可以一直保持安静,可以不打扰到任何人。
他以为思念可以无声。
大狼狗竖起耳朵,火速冲过来,拱进小主人的怀里,不停地舔他掉下来的眼泪。
时润声停不下来,小稻草人太难过、太孤单、太委屈了,他从没想过这些情绪原来是这个感受,他抱着他的大狼狗扯着嗓子大哭,把整张脸都哭成小花猫也顾不上擦,他不停找他手腕上的银线,找那个把他送回家的银色麻袋。
小缄默者第一次不再想那么懂事了,他头一次控制不住地想去探望他的朋友,而不是在这里安静地等,等春天被第一场春雨带过来。
明明他一直都最擅长等待。
时润声一直最擅长等待,等爸爸妈妈回家,等爸爸妈妈再回不来家,等自己被带走,等自己被抛弃,等朋友离开……这次他忽然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