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让陶家欢别劝栗莉离婚,对栗莉而言,职场不好混,她得不到多少好处,她一而再忍受陶家乐,也是因为相比不开心,她得到了利益。
陶家欢很惊奇:“就图点甜言蜜语和性生活吗?”
连翘没说房产,笑道:“她需要被人依赖和肯定。在公司里,老板夸她哄她,买水果饮料给她吗?”
肖姗说:“明白了,张爱玲小说里有个说法,有的人是女结婚员。她们的事业是家庭,在家庭里才能感到自我价值。”
女结婚员这个词如今听来有鄙薄意味,但它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人的能力不同,处境不同,立场也不同,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奔向不同的领域。
人性趋利避害,会寻找一条对自己更轻松自在的路,即使在别人眼里一点都不轻松自在。活法而已,无谓高下,甘苦自担。
厨房很宽敞,三人站在操作台边喝热红酒。陶家欢酒量差,浅浅喝两口,捧着暖手,聊起杨正南以前说的兔子理论:理想社会,兔子可以不用活成老虎。
连翘笑言社会不理想,但兔子只想啃点窝边草,不想去逐鹿中原,它安于它的命运,又有什么错?逼它强大,它也只能成为不那么胆小的兔子,结婚生育不是每个人都要去走的路,强大也不是。
强权至上是可疑的,软弱、纠结也能当人,肖姗笑起来:“我只想搞钱,狡兔三窟,换着住。”
理想点的社会绝不是丛林社会,得靠有实力有勇气的人去创造,给天性弱小者提供保障。连翘受过薛荔的庇护,她想效仿她,走到有一定自主权的位置,在家庭生活之外,去做更多事。
睡觉前,陶家欢从连翘书架上找本书看,免得把杨正南那句“到家说一声”再看一万遍。
连翘书房里全是社会科学读物,肖姗翻过两本,都很难看进去。连翘承认不大好读,得费点脑力,但是做难一点的事,违背惯性的事,有利于锻炼思维,增强大脑敏锐度。
在健身房做力量训练时,连翘从最简单的开始练习,适应了再加码,身体得到强化。大脑也一样,长年阅读舒适度高的文章,运转效率会逐步下降,想提高思考能力,得时不时挑衅它,让它动起来。
人对世界的认知通常超不出自己的生活经验,很需要拓宽思维,突破固有观念,去理解现实生活里细微复杂的部分。陶家欢选了一本《有恨意但不离婚的妻子们》,它通过 15 位女性的婚姻遭遇,叩问就业环境和社会保障体系如何影响普通人的生存质量。
家庭是社会制度的缩影,陶家欢看得很耐心,她希望自己能深入思考问题,从多角度看待和自己想法不一样的人。
第64章
大年初二,肖姗出门找宋琳逛街,陶家欢和连翘去给外婆拜年。前几年,外公病逝了,大舅一家在昆山工作生活,外婆和他们同住。
陶家欢做好准备,一旦哪个亲戚劝连翘别和母亲闹别扭,她就撕破脸骂人。好在当连翘以怪脾气在家族扬名后,没人再烦她了,和和气气说点客套话,大家心里都舒坦。
午饭后,连翘和陶家欢返回苏州。陶家欢带上表姐亲手做的曲奇和小蛋糕去找成成和小玉玩。
成成和父亲串亲戚去了,小玉的情绪仍低落,陶家欢哄她去附近的东园玩。东园是免费开放的园林,南部游乐区有碰碰车、空战机和旋转木马等游乐设施。
两人正聊着,杨正南来了。昨晚,他听到一个坏消息,他刚当民警时,去省里参加过培训,教官之一是个老民警,前天出了事。
老民警退休两年多,以前是派出所副所长,他在职时接到一起纠纷警情,刚敲开事主家大门,对方挥着菜刀而来。
这人姓李,妻子和他表弟有染,被他当场抓获。李某和表弟持利器互殴,妻子劝架,被他连砍几刀,倒在血泊里。
老民警和辅警耐心劝说,李某情绪过激,刀砍辅警,老民警控制他,被他顺手抓过伞柄戳伤眼睛。
老民警左眼眶红肿出血,经伤情鉴定,构成轻微伤。分局对案件立案侦查,犯罪嫌疑人李某被刑事拘留。
李某无业,打零工为生,经常惹事,进过多次看守所,片警都认识他。他被判了 5 年,去年底刑满释放。
前天下午,老民警和老伴带外孙女出门,李某喝了一斤多白酒,驾车撞来。老婆偷人,自己收拾是家务事,哪个男的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何况老婆没死没残,他一个受害人被判得那么重,不就是袭警吗,老民警该死。
危急关头,老民警和老伴双双护在外孙女身前。所幸是在小区里,车速不快,三人都被抢救过来,但老民警腰部严重骨折,压迫到腰椎内脊髓和神经,恐引起下肢瘫痪。
杨正南大清早开车去南京看望,老民警很乐观,相信以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必能康复。事实上,当年他左眼受伤后,经常头晕,视力也模糊,杨正南在他病房坐了好一阵。
去年冬至节,杨正南的熟人在抓捕聚赌现场被袭,肺部被刺穿,至今在调养身体。一连两桩事,他心里很堵,回来看看孩子们。
陶家欢转头望见杨正南,心漏跳一拍。他穿的是短大衣,显得直肩窄腰,长腿笔直,人很精神,她不期然记起,他夸过大老板两口子是一对璧人。
年会晚宴那天,陶家欢睡不着,看了一部老电影,里面有句台词很动人:“我真希望知道如何戒掉你。”出自《断背山》。她也真想知道如何停止喜欢他。
竭力使自己平静,见到了,惊涛骇浪又瞬间涌入脑海。陶家欢的心跳得又响又乱,走向杨正南:“新年快乐。”
杨正南笑答:“新年好。”
小玉说:“杨伯伯,我们要去东园玩,你有空吗?”
杨正南说:“好啊,一起去吧。”
陶家欢开心至极,让小玉走在两人中间,假装随意问杨正南今天怎么没值班,杨正南说同事跟他换了班,没说去探望老民警。在看到这两张笑脸时,他心头的沉郁消散了许多,想和她们继续待着。
父母太想要个儿子了,小玉很怕他们心愿落空。昨天大年初一,她趁妈妈心情好,问妈妈查过身体没有,妈妈说从网上买到了一种很灵的药丸,保证给她生个弟弟,还怨自己命苦,如果头胎是男孩,就不用再生了。
小玉为自己不是男孩伤心,越说声音越小:“我要是男孩,他们是不是就爱我了?”
两相对视,陶家欢选择说实话:“不爱就不爱,我妈也不怎么爱我姐,我爸是我姐后爸,更不爱她,但我姐现在是很厉害的工程师,过得很好。你看她自己买的房子,小院子是不是很漂亮?”
小玉手指划过一张张照片,惊叹:“她好像住在公园里!”
陶家欢说:“她家和你家不远,我以后带你去做客。”
小玉有点捋不清关系,问:“她妈妈是亲妈吗?”
陶家欢说:“是亲妈。但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父母都懂得怎么爱孩子。”
杨正南在旁边说:“说得对。”
陶家欢抬起头望向他,杨正南面带微笑,她的心狠狠一跳,很怕心跳声被听见,暗暗走开两步,对小玉说:“我和你妈妈不熟,不能说她不爱你,但是你家这么穷,你还这么小,她再生个孩子,生活会更吃力。不过,她是残疾人,我们不批评她。”
小玉嘴一瘪:“可是不生儿子,我爸就打她,还打我。”
陶家欢想和小玉平等交流,而不是用“善意的谎言”,也许接受起来很难,但孩子会长大。她说:“所以你爸是混蛋啊。”
小玉闻言笑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邻居都说,我爸只是教育方式不对,心是为我好的。”
陶家欢两指一搭,比个×:“我最讨厌别人说‘父母总是为你好的’,好像全天下的坏人就不生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