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月亮穿过云层,时明时暗,光落在他脸上,面容英朗里带有些许神秘,是不年轻了,但岁月给他添上了林下萧散之致,是陶家欢喜欢的味道,她贪婪地多看几眼:“你可以理解成摇滚。”

杨正南说:“看到了吗,我听都听不懂。小陶,我们是两代人,有代沟。”

陶家欢伸出两只手,比了比:“代沟最多这么宽,跳一下就过来了。画漫画的,拍电影的,写小说的,摄影的,大把中老年人。要是他们都把代沟当回事,拒不和年轻人交流,世界上会少了很多好看的作品。但你肯定也知道,年轻人也爱老导演,票房那么高就是证明。”

杨正南又无言可答。陶家欢想到成成和小玉,她认识的只有这两个孩子,但辖区面积大,杨正南一定还善待了别的孩子,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返岗,你的钱省着花。我工资可以的,我来给孩子们买这买那。”

她还伤着心,但自信活力迅速回来了,可见她父母兄长没怎么影响到她,很好。杨正南不由一笑。他一笑,陶家欢的骨头又酥了,斗胆问:“杨警官,你讨厌我吗?”

路灯光照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像夜空里的两颗寒星,亮得烫人,杨正南摇头。陶家欢说:“所以我和你说话,不算骚扰吧?那我还能给你发信息吧,你爱回不回。”

所有话都说了,陶家欢道声再见,骑上电动车,在闹市车流里穿梭而去。她得跑,不跑就忍不住去抱心上人了,但害他停职,哪有脸抱他。对他的非分之想,只能想,不能有行动。

杨正南遥望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他在陕西当的兵,战友里北方人居多,有个东北籍好友喜欢说人“虎了吧唧”,回苏州很少再听到,忽然就又想起来了。

夜色深浓,风吹得路旁树叶哗哗作响,杨正南走入人海,走过漫长的临顿路,拐到东北街,再穿过狮林寺巷。这一带是景区,晚上非常安静,整条街空无一人,回忆席卷而来。

认识倪芳是在 26 年前的冬天,当兵休春节探亲假时,杨正南路过酒吧,里面传来一首旋律令人迷醉的英文歌,他鬼使神差走进去。

酒吧里有很多人在跳舞,人群中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舞姿曼妙,很抢眼。部队联谊时,杨正南被邀请跳舞,踩了别人的脚,他只知道舒缓的慢三慢四,那一晚他所见的热舞名叫恰恰。

明媚的女人走来邀舞,一曲终了,她眼里楚楚含情,附耳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倪芳性格鲜辣,但她本职是昆曲表演,在杨正南的印象里,昆曲是高雅艺术,他以为她工作时是温婉高雅的形象。

后来,杨正南应邀去看倪芳唱《西厢记》,那是他平生头一次听昆曲。台上倪芳媚眼如丝,无尽风情,离婚快 20 年了,他竟然还能记起零星唱词:杏脸桃腮,乘着月色,娇滴滴越显得红白。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h香腮。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陶家欢说,我的喜欢不是头脑发热,我有身体反应。她眼中泪水盈盈,话语却说得大胆直接,一如唱词炽热浓情,直抒胸臆。

天幕上,明月高挂,月光照亮长路尽头的身影,这一年快要结束了。

第55章

诱骗小姑娘是莫须有罪名,杨正南没干违法乱纪的事,派出所对他停职,是对陶家人能有个面上的交代,时间不会太长。连翘劝陶家欢别有太强的愧疚心,陶家欢抱了抱她,姐姐是经历过多少次失望,才对父母关闭心门?

求不得是经受过的事,陶家欢能坦然面对,接受“父母不怎么爱我”艰难得多,所以有太多人无法直面,对外人嘴硬到底。姐妹俩躺着聊天,渐渐睡去,还好有彼此。

陶家父母对大女儿劝和不劝离,对小女儿的单恋不依不饶,强行棒打,宋琳同情陶家欢摊上这种父母,喊肖姗陪她去玩游戏。

宋琳认为婚姻制度有违人性,主要是有违她喜新厌旧的人性,而且生育对身体和事业的影响太大,她从没有过做母亲的欲望,大学时就对父母宣告这辈子游戏人间,不婚不育,父母随她的便。母亲尤为支持,生孩子很受罪,不生就不生。

宋琳的父母事业都发展得不错,心态跟有生存焦虑的人不同,不催女儿结婚和上进,宋琳得以活得随兴所至。陶家欢和肖姗都很羡慕。

玩到下午,陶家欢依然郁郁寡欢,趁“皮肤过敏”还有半天假期,去看成成和小玉。平江河边,成成把头埋进胳膊哭,他数学只考了 87 分。

拿到分数,成成自我安慰,期末考试一定努力考好,但试卷拿回家,父亲咆哮,狂骂他脑子笨。母亲对着试卷掉眼泪,她恨自己生了个自闭症儿子,又生了个脑子笨的小儿子,未来两眼一抹黑。

哥哥严重发病时,父母商量有能力照看时就尽点心,该吃吃,该玩玩,等以后他们力不从心了,就给小儿子留笔钱,带着大儿子找个地方自杀。他们不管小的了,也不连累小的了,小的太笨,能养活自己就行。

成成痛恨自己太笨,让父母对未来没了盼头,还害怕有天父母和哥哥自杀,留他孤零零在这世上,他对陶家欢说以后他也自杀。陶家欢一遍遍告诉他别怕考不好,但成成说每次考试都很紧张,他怕让父母失望。

父母把焦虑传给了成成,摆在成成面前的难题似乎无解。小玉上次就偷偷跟陶家欢说成成想跳河,害怕淹不死,被人救上来,回家挨骂。

都难过得想自杀了,还想着如果没死成会挨骂,陶家欢鼻酸。她回想小时候有次拉肚子,把裤子弄脏了,母亲一边凶她,一边去翻药箱,连翘那时在读中学,给她拿颗糖吃,悄悄去把脏裤子洗了。

幸而有姐姐,也幸而自己神经粗,有糖吃就把骂声当耳旁风了。成成不同,他内向羞怯,都记着了。陶家欢理解他父母的压力,也知道他们心疼孩子,却伴随着无穷尽的说教数落,成成还这么小,怎么受得了。

陶家欢被父母伤透了,不想让成成步入她后尘,更怕他出事,带他去心理机构咨询。

陶家欢以为来看心理病多为成年人,但儿童居然也不少,大多是社区和老师陪同来的。

痛苦的小灵魂都是被父母制造出来的。心理老师叹息,基于尊重才能形成有效沟通,但是太多成年人只知道抱怨和否定对方,有话不好好说,不断给孩子树立羞耻和罪恶感。

成年人多少能找到排解方式,孩子的情绪积得深了,又无从排解,轻则堕落,重则自毁,以死亡惩罚父母,父母却责备是孩子太脆弱,抗压能力差。

能为孩子心理托底的父母不够多,成成习得抗挫折能力才能保护自己,陶家欢为他交了费用,把心理老师的联系方式推给杨正南:“我总在出差,你定期带成成来看心理医生好吗?”

杨正南回了一个好字。陶家欢把成成送回家,再带小玉去买羽绒服和棉靴,小玉冻得瑟瑟缩缩的,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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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在创宇科技实习时,有几个同伴留在公司,至今有联系。创宇科技成功过会的消息传来,她立刻把相关证件和照片都整理好,拿着协议去刘天宇办公室。

中秋节那次跟刘天宇见完面,连翘约同伴喝下午茶,请她帮忙关注创宇科技过会信息,估摸着时间,在网上抢到号,预约了申请离婚登记。

如今为期一个月冷静期已经过了,正在可领离婚证的窗口期,连翘要求兑现离婚承诺。刘天宇求复合,他愿和连翘共享成果,连翘不干:“我对你够意思了。”

刘天宇使出缓兵之计:“我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等公司做完路演吧。”

公司发行股票前,会针对准投资者进行巡回推介活动,业内称为路演,路演用于确定发行价格,最终完成上市。连翘亮了亮手中协议:“你是想我在你们路演时现场宣读吗?”

刘天宇笑了:“你这人!”

“可离婚窗口期”只有 30 天,夜长梦多,得抓紧时间把手续办了,不然又得重新申请。连翘说:“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到结婚才知道你是什么人,留你到今天是我大度,走吧。”

两人先回刘家拿刘天宇的户口簿和结婚证,再去民政局。连翘连刘天宇的证件照片都备上了,刘天宇觉得是被押来离婚,又气又好笑:“你急成这样,是不是有新欢了?”

连翘存心摆出一张无耻嘴脸:“是,我迫不及待。”

刘天宇盯着她:“真话假话?”

秦母刚做完子宫肌瘤手术,秦舟留在南通还没回来,这几天,连翘和他随时发消息,打电话,连出个门都忍不住想叫上他。这份喜欢有多深,不确定,会持续多久,也不确定,但喜欢本身,是再确定不过的事。

离婚证到手,两人并肩走出门。刘天宇想一起吃个饭,连翘说没必要,刘天宇说:“我刚才让助理订位了。”

连翘说:“你知道我这人不怎么爱吃。”

连翘语气俏皮,喜悦藏不住,像结婚以前两个人很好的时候,但这好心情是因为彻底摆脱某个人,可能还因为别人,刘天宇问:“你真有新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