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壳搁浅在海滩上,干涸很久了,外壳褪变成灰白色。螃蟹使它拥有了第二次生命,被螃蟹驮着,壳又能到处转转了,这一次,它能享受良辰美景了。

心上人有了专属称呼,陶家欢连喊几声贝壳:“它是螃蟹的家。”

湛江是个很宜居的小城,入目是南方蓝绿色的海,阳光下色彩如宝石,海面上有很多养殖工具,多为白色,随风轻摇,像一朵朵浪花的注脚。陶家欢理解杨正南想停留在此地了,气候适宜,人情可亲,饮食也棒。

在小岛上骑着小摩托呼啸来去,渴了喝各式糖水,像童年时的暑假。晚上两人住在海边木屋,漫天星斗闪烁,陶家欢扬手捉住了一颗。

胖胖的鼓鼓的星星,像杨桃的横切面,是简笔卡通画里的形象。海浪起伏,星光荡漾,这一夜热烈不停歇。

喝早茶时,杨正南聊起个人资产情况。当年他寻子离家,揣着所有积蓄上路,经常就地打零工,贩卖特产,幸运的是有点投资嗅觉,途中他转给父母一笔钱,加上父母的积蓄,再找人借了些,买进工业园区一套湖景房。

回苏州后,杨正南继承了父母名下的自住私房和这套湖景房。今年初,他卖掉湖景房,买了自家相邻的私房,户主也是他。卖房后余下一百多万,他做了很保守稳妥的理财,利息充当生活开销,工资奖金大多都存着。

陶家欢备战上会期间,杨正南整理了名下资产,想把新买的那栋私房过户给她,存款也转一半,剩下那部分留给杨嘉忆。

陶家欢骂死他:“不领证,是你说的。我不需要你下聘礼。我自己赚不到钱,赚不到房子吗?”

杨正南说:“桃儿,是我愿意,我想给。”

陶家欢心软:“你是觉得我找你亏了,想弥补我吗?可我求仁得仁,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杨正南承认:“一方面吧。我就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现在不给,以后也要给你和孩子。现在给,是想有点仪式感,把过户当成领结婚证,我俩也算有个正式手续。”

陶家欢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她相信自己未来能创造出不错的物质条件,杨正南的资产都该是杨嘉忆的。他日归来,杨正南错失他这么多年,情感上补偿不了,资产不能少了他。

杨正南说:“我是你孩子的爸爸,我不能只想着那一个。”

得知杨嘉忆被拐后,陶家欢仔细看过类似新闻,孩子和买家常年相处,有了感情,很可能还在资产上获利,即使被生身父母找到,也不愿脱离那个家庭。而生身父母为了找他,四海漂泊,家徒四壁,他回归的意愿更小,找到了也没能实现团聚。

孩子也是受害方,不能指责。杨嘉忆生活的那个家庭条件普通也好,富足也罢,杨正南和倪芳提供的资产多些,他回归的可能性大些,人性是趋利的。陶家欢很庆幸杨正南和倪芳经济状况不差,有争取到杨嘉忆的可能性,她替未来的孩子做主:“哥哥可怜,都给哥哥。”

杨正南这辈子都不可能不爱她了,哄着求着:“是谁说贝壳是螃蟹随身的家?贝壳和螃蟹是一家人,一家人得有商有量过日子,螃蟹不能独断专行。你想,我们不领证,法律上我们不是配偶,也不是亲属,而我只有个老母亲,毛豆还可能一直找不到,我为了防止自己有什么意外,是不是得提前做出安排?”

陶家欢最怕找一辈子都找不到,让他和倪芳抱憾终身,鼻子很酸。杨正南说:“等你人到中年,可能就明白,遇到事了,有个可托付的自己人很难得。桃儿,我好不容易才碰到你,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托付?你是我的伴侣,得让我心里有个指靠,这样我做任何事才踏实。”

陶家欢问过连翘如何和秦舟相处,连翘给了她 4 个字:如他所愿。她决定接纳杨正南的想法,点了头:“我们折中,房子我收着,钱你留着,当成以后去找他的经费。”

电子转账很便捷,杨正南让步:“好,先这么说。”

陶家欢伸出小指跟他勾一勾:“我们说好,我再给你买行头,你不能嫌贵,我喜欢看。”

杨正南想趁她这几天有空,回苏州办理房产过户。其余资产他立了新遗嘱,继续指定倪芳为继承人,有朝一日交给杨嘉忆。

倪芳上次婚前把个人资产分门别类赠与父母和杨正南,杨正南和她商议互为继承人,活着的人接着找儿子,将来把资产交到儿子手上,如果终生不能团聚,就捐给儿童基金会。

前几天,杨正南和倪芳见面谈事,倪芳很高兴,她最担心两人白发苍苍还找不到杨嘉忆,资产交不出去。陶家欢比两人年轻这么多,如果能和杨正南长久走下去,将来倪芳年老,就改立遗嘱,由陶家欢担任心腹相托之人。

今天是工作日,家里没人,陶家欢不想晚上跟他们碰面,吃完早餐退了房。两人从湛江飞上海,再坐高铁抵达苏州,回家拿户口簿,办房产过户要用。

连翘和刘天宇领证后搬出家,她的卧室被陶家乐改成书房。陶家欢回家发现,自己卧室堆满杂物,墙上贴了几张漂亮宝宝海报,床上扔着胎教书籍,显然是当未来的儿童房用了。

去年陶家欢租房时,就没想着经常回来住,但陶家乐的孩子还没出生,家里就没她的容身之地了。她怔怔然,在房间里站了站,折身去父母卧室。她没有家了。

家里证件都锁在父母卧室衣柜的底层抽屉,陶家欢没钥匙,杨正南拿根铁丝,三两下弄开了锁。

陶家欢拉开抽屉,翻找着户口簿,房产证映入眼帘。她随手放到一旁,叨咕父母把这么多重要东西乱放,得买几个文件袋归置归置,话没说完,她的手一顿,翻回去看刚才翻过的一份文件,是房屋所有权转移登记资料。

杨正南瞥了几眼,拿起房产证打开,所有人的名字是陶家乐和栗莉。他想到陶家欢的卧室,心里更难受。

房子是连翘买给父母的,父母把它过户给陶家乐和栗莉了。陶家欢回想起连翘对父兄和母亲异常敌对的态度,原来不仅仅是母亲借钱激怒了连翘。她抓起手机想找陶家乐,杨正南叫她先问问连翘。

连翘的声音很平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跟陶家父子没血缘关系,生过气就当成路人了,她怨过母亲,后来漠然了,她对母亲只承担法律层面上的赡养责任,将来出点钱,就这样。

陶家欢捂嘴流泪,既痛恨父兄无耻,母亲对连翘凉薄,也深感恼怒,为什么这种货色是她的父兄?!

父兄靠自己的能力,这辈子都很难全款买下这套四居室,是十足的寄生虫,却还敢去连翘和秦舟的婚礼叫嚣,还存了攀亲的念头。陶家欢恶狠狠说:“我要找他们算账,我要亲口骂他们,骂完就断绝关系。”

杨正南考虑过婚礼前和陶家人谈谈,他们把陶家欢养大,他得给个交代。但这样的一家人,他跟他们能说什么?他说:“趁过户,把户口转走好不好?”

陶家欢把户口簿装进包里,毫不犹豫:“好。”

杨正南整理抽屉里的东西,把锁孔复原。陶家欢多数物品都搬去出租屋了,在家只有几件睡衣和零碎小物,她翻出一只编织袋,一股脑地塞进去。

杨正南一手拎着编织袋,一手牵着陶家欢,走出陶家。陶家欢带上大门,砰一声响。连翘疏远父母,切断瓜葛,她也无法释然,也只能远离了。

两人牵手走在小区,被邻居侧目,陶家欢视若不见。今晚她想和连翘说说话,明天是周末,中午杀回来,当面锣对面鼓,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小区外有个冷饮店,陶家欢拉着杨正南进去喝杯甜的,平缓一下心绪。

连翘和刘天宇结婚时,家里只掏了几桌酒席费用,没别的表示,父亲叹息只怪家里有 3 个孩子,负担重,没能攒下家底,对不住连翘。

连翘一言不发。陶家欢以为父亲说的是实话,暗暗发誓以后要替父母帮连翘,攒一大笔钱给她,让她别再过得那么节省。

父母收了刘家的彩礼,母亲说是代为保管,算连翘的婚前收入,她哪天要花钱了,就跟家里开口。

陶家欢也以为是实话。当她看到自己的卧室被改成儿童房,才醍醐灌顶地明白,统统是假话。这个家是陶家乐的,不是她和连翘的。

小时候,陶家欢被父母带去喝喜酒,听到别人恭喜新娘父母“女儿出嫁了”,新娘父母回答“总算完成任务了”。当时她不解其中意,现在能体会到“出嫁”的可悲之处了。父母安排她相亲,催促她结婚,只因家里的资源只有那点,得把她送出去,不跟陶家乐争,还能捞点回来。

那些只有独生女儿的父母为什么也催婚?可能是脑子不好用。陶家欢咬住吸管发着呆。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家里受宠的小女儿,太天真了。

去年被母亲逼迫相亲,还被反锁在家,陶家欢就质疑过父母爱不爱自己。她精神上不断成长,父母却从没想要了解他们的女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对她既不尊重,也不欣赏。

被连翘爱着,被杨正南爱着,陶家欢不可能还不明白父母兄长对她的爱有多浅。他们给房给钱,真心为陶家乐打算,那才是爱。

多少人接受不了不被父母打心眼疼爱,加倍对他们好,求得一点点善待,哄骗自己被爱着。但遭受了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哪能还活在幻想里?

至少还有姐姐,还有身边人,还有自己。陶家欢把冻柠茶喝完,它的冰块已经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