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谁要是跟你在一起,可真是幸福。”纪母并没有将李沐宸的眼神看到。

纪小小嘎吱嘎吱的吃着薯片,却听见李沐宸在厨房里转身说,“饭菜马上就弄好,你吃饱了,待会儿排骨就都是我和伯母的。”纪小小听闻,赶紧将零食袋给扔到旁边,拍着手掌站起来在客厅踱步走着,揉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没等几分钟就奔向卫生间。

“这丫头,哪里有快吃饭了,先去卫生间的。”纪母看着她那副没正经的模样,皱着眉,有些抱歉的看着李沐宸。纪小小的声音从卫生间里远远的传来,扯着脖子喊,“不是要先倒出来地方嘛,排骨要给我留着。”

李沐宸噗嗤的笑出声来,顿时觉得心里都轻松起来。

四副碗筷,纪母端出来些,到卧室里照顾纪父。纪小小则撸起袖子,将最肥美的几块排骨留出来,放在纪母的碗里,随后抡圆手臂大块朵颐起来。

“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李沐宸细嚼慢咽的吃着米饭,看着嘴里塞满排骨肉的纪小小。

或许是反应过来此刻的模样有些寒酸,纪小小眯起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们当明星,吃饭都是需要控制饮食吧?我看电视里经常说,不能吃碳水化合物,也不能喝可乐。那人生会少多少乐趣啊?”纪小小盯着李沐宸消瘦又有棱角的脸,歪头琢磨着嘀咕,“不过,确实比小时候好看一点。”

“小时候,我给你的印象很差劲么?”李沐宸有些好奇的追问。

纪小小摇头,回忆着说,“我只记得你独来独往的,没有什么朋友。后来经常到我家里蹭饭,我吃饭很快又护食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说起来,还是有你的原因!”

“对不起,现在……都是你的。”李沐宸心里一紧,轻声说着。

纪小小还没有等开心的做出反应,后脑勺就被纪母给重重的拍了一下,回头对着那双瞪着她的眼睛,心虚的不敢出声。“就知道自己吃,人家沐宸是客人,不知道让让?”纪母落座,给李沐宸夹了两块排骨,说,“你尝尝,看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是。”李沐宸咬着入口即化的排骨,顿时有些鼻酸,埋头才遮掩过去泛红的眼眶。

在国外的那段时间,他就是靠着睡梦中回忆着纪家的味道才坚持下来的。或许,比起他的爸妈,纪家的人才更像是亲人。李沐宸看着那扇紧闭起来的房门,也有些犹豫着问,“伯母,叔叔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遭遇过什么事情么?我有认识的医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这……没什么,谢谢你啊。”纪母心情瞬间有些低沉,纪小小也给李沐宸皱着眉使眼色。

这像是纪家一块不能够提起的伤疤,心病,纪母虽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每每提起却仍旧会半夜偷偷抹眼泪。李沐宸也自知失言,有些懊恼。

第108章 纪父的那些年

厨房,洗碗槽的锅碗瓢盆堆满,纪母戴着橡胶手套忙碌的收拾着,神情低落却强挤出笑容掩饰。

纪小小抓起外套,拽着李沐宸扯着喉咙喊道,“妈,我跟呆哥去楼下超市买点儿零食和冰淇淋回来!”

“顺带买两袋洗衣粉,家里没有啦。”纪母叮嘱着,抬起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滴,听见门砰得关上。

楼底花园,纪小小抱着桶冰淇淋,舀满满两勺塞进嘴里顿时浑身都冷得颤抖起来。李沐宸看她那副样子,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看她缩在衣服里小小一团的模样,倒是觉得人如其名。

“叔叔,是怎么回事?”李沐宸低声问。

纪小小平白无故的将他拽出来,是为给纪母留空间去平复心情,李沐宸当然看得出来。

记忆里,纪父好像是那条胡同里最有出息的家长。年纪轻轻肯吃苦又有本事,对老婆女儿更是宠到令人羡慕的程度。在集团企业里做部门经理,在家家出门都需要骑自行车的年代,他就买回来辆二手桑塔纳轿车载着纪小小去游乐场玩耍,每周末都会买两只烧鸡,把鸡腿拽下来给小小和纪母。

胡同里,经常听见长辈夸赞说,这样的男人真是找不出来第二个。

“你出国移民的第二年,爸爸公司就发生点儿意外。据说是集团偷税漏税,并且收受贿赂,跟钱有关的事情记不太清。”纪小小感觉牙齿根部都要冻得麻木,吸溜着鼻涕,手指拽着外套紧紧,双手随意的撑着长椅两侧仰着头盯着看不清星星的天空,脚离开地面晃悠着,似乎能够回到那年发生变故以前。

集团出现波动,人人自危。

涉及到的部门又正巧是纪父所属,纪小小记得那几年每晚卧室的灯都是通宵亮着的,纪母担心到千叮咛万嘱咐,可纪父却很自信的回答,“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经手的所有合同文件都是有底单留存的,就算真出问题也怪不到我,别瞎操心。”嘴上这样说着的纪父,三天后回到家的时候脸色却格外阴沉。

纪小小是长身体的阶段,怕她受到影响,纪父戒烟五年。

可那天晚上,他却买回来两条烟,像是没有明天似的猛抽。纪小小从卧室里走出来,还以为到西游记拍摄的仙境似的,被呛到咳嗽出眼泪来。这样的声音让纪父回过神来,赶紧打开门窗通风,将她抱在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脸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对不起你。”

“我记得,那天爸没有剃胡须,胡茬熬夜长起来很扎人,我拼命地躲,也没有躲开。”

纪小小有些眼眶泛红,赶紧将冰淇淋塞进李沐宸的怀里,用冰凉的手捂着眼睛,感受着泪水顺着流淌划过的感觉,咬紧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儿声响。李沐宸看到她要强的模样,便当做没有看见,吃了一大口带冰碴的冷饮,冻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轻声嘀咕着,“真冷啊。”

“第二天,我放暑假在家却忽然看到爸爸从电视屏幕里面出现了,被人带走。”

纪小小扯着嘴角,那时候谁家如果有明星当亲戚,是了不得的事情。可并没有人希望父母是犯错的身份从四四方方的显示管里出现,纪母垂泪,拼命拨打着无数接不通的电话,纪小小只会抱着玩偶呆呆的站在客厅里面看着瞬间分崩离析的家庭。桑塔纳的车被卖掉,存款都被用光,只是为打点有些笑模样的陌生叔叔,让他们能够带着妈妈和自己去看看铁窗里的父亲。

不知道过多久,纪小小习惯身边没有父亲的照顾,习惯妈妈要骑着自行车载她去读书。

习惯学校里,偶尔有小朋友问起爸爸的话题,纪小小都会躲闪着避而不答。也习惯了逢年过节要跟妈妈去监狱看看爸爸,看他迅速变得苍老的模样,伸出手却触摸不到。并非是感同身受,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些年纪小小的飞快成熟,她变得懂事和压抑自己,虽然伪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可她却清晰的知道骨子里,她不会再真心的快乐和捧腹大笑。

如今的所有笑脸和单纯,都是顺应着周围人的期待而故意戴着的面具。

“你看小小并没有受到影响,现在乖巧懂事又活泼开朗的,也算是欣慰了。”亲戚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总是指着纪小小说。而纪母淡淡的笑着,回头跟她对视的瞬间,纪小小会更用力的笑起来,露出并不整齐的那两颗刚掉下去的牙。“妈,我想吃棒棒糖。”

可能是生活已经够苦了,需要从其他地方找点儿甜。

“三年,爸爸出狱。我以为苦日子到头了。”纪小小将眼泪憋回去,盯着超市购物袋里的物件儿核对,扯着长长的票单用手胡乱指着,“爸爸是有本事的,学历文凭都是很棒的,明明应该得到些合适的工作机会。可因为曾经有过案底,企业集团都不肯要他,他看到妈妈打工累到腰和肩膀都出现问题的样子,只能起早贪黑的出去打零工,赚点儿钱回来填补家用。”

纪父是乐观强大的,他需要照顾女儿,所以不得不扛起来重担。

“有天,爸爸兴高采烈的回来还买了两瓶白酒,说是以前的公司让他回去聊聊。他以为能够官复原职,特意又炒了两道拿手的回锅肉和炖鱼,喝醉到唱着青藏高原,差点儿把隔壁邻居给弄起来敲门说扰民的程度。”纪小小噗嗤的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却很快又消减,垂下来,“等酒醒了,他穿着三年前的西装到公司报道,就再也没有回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纪小小记得没有睡醒,被纪母抱着,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公司赶去。

纪父站在顶层天台,地下站满围观的群众,甚至有些还在叫嚣着“你要是想死就赶紧跳啊,我还要回去上班看不到……”的声音。纪小小迷迷糊糊的被纪母推着站在天台,被眼前的情况吓得哭出来,只知道一声声的喊着“爸爸,你要干什么呀?”纪父也哭了,花白的头发和狼狈的模样让他一步步从边缘走回来。

公司集团的保安和消防队员猛地冲过去,对着他又是踹了一脚腰,又是抱着头的压在身下。

纪父最终没有从30楼的楼顶跳下去,可送到医院却精神失常,被救回来的时候腰部某个关节的腰椎撞到防护栏凸起的地方,虽然生理上恢复的已经能够站起来行走,可他却一点儿都没有办法离开轮椅。医生说,是他的心里和潜意识的作用。这么多年,纪母就一直照顾着瘫痪在床的父亲,直到现在。

“听起来像是狗血的剧情吧?我也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会这么跌宕起伏,充满传奇色彩。”

纪小小看着李沐宸眼底的心疼,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指着有些化成奶油的冰淇淋,说,“不过,后来那家公司的老板好像是给妈妈一笔钱。你也知道,我妈妈倔到骨子里的性格,觉得医药手术费用既然都已经是公司报销赔偿,后续的便没有收。你说,那笔钱有多少?要是收下,是不是我就能出国留学了?”

“口是心非。”李沐宸没办法的抬起头,猛地按着纪小小的头顶,将卫衣的帽子替她扣上,遮盖住哭到红肿的眼睛,从她手里拎过沉重的购物袋,说,“就算换成你,你也不会要的。干嘛说这些话来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