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杨百万。”
“什么？”古鹤堂没听清。
对方抬高声音，嗓音嘶哑，像是用指甲在砂纸上摩擦:“我说，我要见杨百万！”
“先交代你的问题，你如今没有资格见任何人。”
“不把杨百万叫来，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嘿！你！”古鹤堂气急，真想把他带下去，饿他三天，看他说不说，但又实在好奇，他究竟为什么要把杨明远关进给他儿子预备的棺材里？又究竟是为什么把自己儿子分了尸。
他自然是不可能把杨百万叫来跟一个犯人见面，再者杨百万刚一家团聚，好不容易不找他州署的麻烦了，他躲还来不及。
两方谁也不让，正僵持着。
大堂外面一阵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询声望去，只见牛力推着一个二轮板车，与唐思绮一同走进堂来。
古鹤堂探头看向板车:“你二位这是……”
唐思绮清脆应道:“大人！我们把人，送还给这位掌柜！”
“啊！！！”
古鹤堂还没应答，染坊掌柜先发出一声惊叫，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你们！怎么会！”他跪着挪到板车跟前，又是一连串的:“怎么会，怎么会……”
唐思绮轻声道:“掌柜的，您的儿子，我们还您一个全尸，我们只是想知道，您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您儿子真的是病死的吗。”
染坊掌柜把脸沉在板车上，双手紧紧握着板车上尸体的手，许久没有说话。
啜泣声传来，紧接着，是崩溃一般的嚎啕大哭。
众人看他哭的如此悲伤，一时间谁也没忍心打断他。
不知哭了多久，掌柜才从板车上抬起头来，他双眼通红，之前的执拗已经消失不见。
抹了一把泪，跪着回到原位，看着古鹤堂，咚地磕了一个头，接着转向唐思绮，又磕一个头。
唐思绮指指牛力，说道:“还有我大哥，头是我做的，但双手和双脚，是我大哥做的。”
掌柜二话不说，对着牛力“咚”地又是一个头，额头中间立刻红肿起来，他似浑然不觉。
古鹤堂则对着这具完整的尸体啧啧称叹，之前他就见识了这位杨公子的头颅复原术，没想到他大哥的手艺也不错，这哪还是那具残尸，完整的不能再完整了。
他古鹤堂凭空遇到这几个活神仙，可见今年的运气一定是势不可挡！
他美滋滋地示意师爷赐座，牛力从没在这种场合出现过，眼下竟然让知州大人亲自赐座，他一时间紧张的连手该放哪都不知道了。
唐思绮拉着他坐下来，小声安慰:“牛大哥，你的手艺震惊我了，没想你竟然把手脚复原的那样好，而且缝合的水准也是极高的，你也太厉害了，平日里看我做，就学会了？”
牛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神了，只是我平时里杀猪切肉，一时手痒痒，就按照你的步骤，拿那些案板上的肉练练手，反正，我想着猪肉和人肉也差不多……”
“牛大哥！”唐思绮一瞥:“这话要让染坊掌柜听见不又得崩溃啊！可要小心说话！”
“好，不说不说。”但牛力眼底里的得意却是掩都掩不住:“实话讲，你复原这一手，我是今天第一次见，我模仿着你的步骤，复原了手和脚，有些粗糙，希望这位做父亲的不要介意。”
唐思绮又将目光移向染坊掌柜，他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正同时怔怔的看着唐思绮，看的她有些发毛。
她学着古鹤堂的样子，把官架子摆出来:“掌柜的，从头到尾都说一遍吧，我们劳碌了整整一天，做这些并不容易，总有资格知道事情真相吧？”
掌柜点头，说:“那是自然，就冲二位为我儿做的这事，我都会说的！但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您是怎么将头颅复原地如此相像？您是有仙器还是有法宝？”
唐思绮笑了，对着掌柜伸出十根指头:“喏，法宝就在这里，十根手指上。”
掌柜似是没懂:“这么说，您会的，可是点石成金的法术？”
哪跟哪，唐思绮放下双手，进一步解释:“哪有什么法术，我的意思是，这都是我靠着双手，一点一点贴合、消减出来的。”
掌柜的总算理解了唐思绮的意思，却更加激动:“好手艺，当真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好手艺，公子这行，虽如我染坊一样，入不了上流，但你能帮人，助人，我林成，再叩谢恩人！”
“停停停。”唐思绮拦住林成又要磕下去的头，说:“不必客气了，我们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找杨明远而已，只是我在验尸时，发现死者身上那块象征着杨明远身份的玉佩，似乎是后戴上去的，纹路内部沾着腐肉，应是砍掉头颅后佩戴时粘上的脖颈碎肉。若死者是杨明远，那么凶手没必要费尽心机地还要把玉佩套回身体上，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让杨明远的身份更加确凿，所以我才有了复原头颅的想法，事实也印证了我的推断，死者果真不是杨明远。”
林成朝唐思绮作了一个揖:“我心服口服。”
说罢，竟是从地上站起来，挺起胸膛，阴沉的脸色早已褪去，一丝笑意覆上双颊，嘶哑的声音还在，但比之之前硬朗了许多。
“我没杀人，大人我现在就一个请求，请允许我站着说完。不然总觉得有向杨百万赎罪的意思，我林成绝不向他低头。”
在古鹤堂心里，他已经无所谓林成跪不跪，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赶紧交代才是真的，摆摆手示意他别啰嗦赶紧说。
林成躬身施礼，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儿，是杨家那个王八蛋害死的！”
第三十三章 林成
林成的儿子名叫林福泽，年二十有一。
林家代代染布，祖上曾是在宫里给娘娘染布制衣的管事，在族里颇有威望，且给林家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
然而，古人云，穷穷不过三代，富也富不过三代，到了林成祖父那一辈，他们已经落魄成普通人，开一间小染坊谋生计。
到了林成这里，父母在他十几岁时身染恶疾，双双离世，留下他一人，靠父母的染坊独自生活，林家已然是凋零。
后来在邻居的帮衬下，娶了媳妇，但娘子难产，留子撒手而去。
林成心灰意冷，再不曾娶妻，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
儿子起名为福泽，林成不求其他，只希望他能多沾些福气，平平安安过好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