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怕是在藏拙。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族中在朝为官者人数众多,他虽为族长,在官位上却落了时为三公的袁隗一等,之前机缘巧合见到时也能看出他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会暂避锋芒也是正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汝南袁氏这等显赫世家也不例外。
卫觊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拿以前的印象来揣摩现在的人,袁氏在董卓手上吃了大亏,这人能策反董卓麾下大将吕布,且让那吕温侯死心塌地留在冀州,已经可以证明他不是看上去这般温润无害。
袁氏族长不可能被养成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要是真的不谙世事,也不会那么干脆利落的把袁绍发落到并州那等穷山恶水的地方。
卫觊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简单的客套几句,而后不紧不慢切入正题,“觊自河东来到中山,路上所见冀州百姓皆安居乐业,大人治理有方,实在令人佩服,只是大人信上提到贩盐之事,在下尚有几分不解。”
“伯觎稍等。”原焕展颜一笑,宛如天边月华倾泻,映得满室光辉,“此事重大,只你我二人还不够,要等其他几位到了才好商讨。”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脚步声,在卫觊之前抵达袁府的几位结伴来到客室。
糜竺在陶谦手下任别驾从事,一州别驾轻易不能离开州府,所以这次来的是他的弟弟糜芳糜子方,糜氏由糜竺当家做主,糜芳性情不似其兄,糜竺派他前来中山,着实让原焕有些惊讶。
和雍容大方敦厚文雅的糜竺相比,糜芳这个弟弟走的是武将的路子,难为糜竺放心将人派来。
而剩下三位,便是意料之中了。
陈留卫氏来的是卫兹,那个给曹操拉扯了五千兵马的富商卫兹,临淮鲁氏来的是鲁肃,就是那位单刀赴会的鲁肃鲁子敬,中山甄氏来的是甄俨,一个刚接任甄氏家主之位不足五年,如今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轻人。
苏双和张世平可以说是腰缠万贯,但是和这些虽然经商但是族中有不少族人在州郡当官的豪族相比,实在有些不够看。
两个人行完礼后识相的坐在靠门的位子处,即便府上那位郭先生已经给他们出了主意,看到客室中坐了那么多人,也忍不住心生瑟缩。
张辽脊背挺直端坐在他们家主公右下的位子,神情严肃目光凛凛,眼神在糜芳和鲁肃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确定这两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这才收回视线安心当摆设。
待所有人都坐定,原焕这才放下茶盏,不疾不徐缓缓开口,“自黄巾之乱后,大汉战乱不断盗匪横行,尤其是青徐二州以及关中,百姓流亡不知凡几,自战乱开始,盐铁等物便没有人管理,发放散乱价格飞涨,诸位觉得,乱象长久持续下去,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在座几人听到“盐铁”二字脸色一变,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主位那温温文尔雅的青年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
朝廷自顾不暇,对盐铁等物疏于管理,若想像从前那样设专人监管,需得有人牵头,他们这些人在一州之地享有名望,但是想牵头像朝廷一样制定规矩还远远不够格。
汝南袁氏的名望足够,但是如今兵荒马乱,就算几家都同意,也还有荆州、益州、扬州等地顾及不到。
更何况,他们控制盐价,别的地方盐价不降,亏钱暂且不说,若因价格低廉惹得别处商贾争相采购,转手又高价卖出去,最后非但百姓无法受益,他们自己的利益也保证不了。
几人相互交换了眼神,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
原焕早猜到他们的反应,看他们不正面回答也不生气,拍拍手唤来候在外面的侍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小袋干净雪白的细盐。
苏双打开袋子,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猜到这可能是盐,又不敢相信世上有这般干净的细盐,犹犹豫豫看向旁边的张世平,想知道这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世平捏了一点放在舌尖上,发现这盐不光好看,味道更是纯粹,没有任何苦味涩味土腥味,仿佛被仙人施了法术一般,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
两个人面面相觑,以为他们出身低微没见过好东西,世家大族规矩多,他们俩走南闯北经商,见识到的大多是民间还有草原胡人部落,对正经的高门大户还真不怎么了解。
不过看到前面几个人和他们俩一样震惊,两人收好袋子后心情又平静了下来。
这些人也有没见过的东西,这种没有任何异味的细盐应该只有袁氏才能制出来。
看来和汝南袁氏相比,其他豪族都要逊色不少,还好还好,他们俩身份虽然低了点儿,但是在大人这里,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
大家来袁府后都没见识,他们俩的没见识就算不上没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张:天下的世家有两种,一种是汝南袁氏,一种是其他。
【1】刘彻《秋风辞》
【2】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3】《汉书·地理志》
第56章 举世皆浊
比如今能见到的任何一种盐都要干净的细盐一出,在座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原焕抿了口味道奇奇怪怪的酒,只喝了一口就放下酒樽,虽然疾医松口说他也可以和郭嘉一样一天一樽美酒,但是这个年代的美酒他实在无福消受。
还是老老实实喝蜜水吧。
他现在除了蜜水,还有红糖水、甘蔗汁等不同的饮品可以选,哪一种味道都比这酸不溜秋的美酒好喝。
也不知道郭奉孝和戏志才为什么离不开这些酒,等将来情况稳定,有钱又有闲的时候,或许可以试着自己酿酒,他觉得他自己酿的酒肯定比现在这些酒好喝。
客室中沉默无声,许久,卫觊站起身来走到中间,向主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语气还残留着几分震惊,“大人的意思,难道是以高价出售府上这种盐?”
他自己出身世家,自然知道这年头的世家都多少好东西。
天底下绝大部分的药方、食谱都集中在世家手里,袁氏传承几百年,历代家主位高权重,府上不知道有多少旁人没见过的东西。
就像这盐巴,袁府制得出来,别人就制不出来。
如果以高价来卖这种盐,再以正常价位来卖寻常粗盐,那些不要性命抬高价格的盐商把注意力集中在细盐之上,或许就没工夫压榨百姓了。
大汉豪门富族不知道有多少,有钱人不会在意这点小钱,从他们身上可以获得百倍利润,和那百倍利润相比,百姓身上搜刮出来的一丝一毫可有可无。
事到如今,他也能看出来,除了门口那两位马商之外,糜氏、甄氏、鲁氏、以及和他根出同源的陈留卫氏,这几家不管家资如何,在当地至少都有好名声。
大人选了他们来重置售卖盐铁的规矩,想来看重的就是他们的名声。
卫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不光是他,其他几位也都觉得主位那人是这个意思,这袁氏族长为人果真仁善,为了百姓活命,竟然能拿出府上私藏,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步的世家子寥寥无几。
此等大义,他们自愧不如。
然而,他们正感叹着,上面那位眉眼含笑的神仙人物却摇了摇头,“是人就缺不得盐,即便卖的是这样的细盐也不会是高价,制盐之法不难,能做成这样需要多花些心思,若是不花这些心思,制出来的盐粒也比目前能买到的官盐好上许多,制法简易且价格低廉,诸位觉得,可有必要以高价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