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总眼睛亮了,显然 985 的光环还是能够闪到他的。他笑着看着邵知言:“互联网的薪资待遇高啊,我们这种企业比不了。”

邵知言笑着说:“还行,工作强度也很大。”

“是,”王副总对着何嘉轩父亲说,“我那个女儿明年毕业,说想去北京找工作,我说你吃不了那份苦,听我的,老老实实找个国企单位上班,”正说着又看向何嘉轩母亲,“孩子们毕竟还小,关键时刻得咱们拿主意。”他用这句话表明了他们溪源钢铁集团是个好单位,但同时也暴露了父权思想。

何嘉轩父亲答应着,表示赞同,母亲看了眼邵知言,担心她会介意,但也只能无奈地点头附和着。

冯野这时候又提到王副总的女儿不仅学习好,还会弹竖琴,长得也漂亮。王副总开心地笑了,嘴上却说:“她今天不在这,咱们聊聊工作。”

整个饭局中,冯野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着每个人的需求。他会在王副总筷子停下时转动菜盘,在何父茶杯见底前示意服务员添水,甚至在何嘉轩手足无措时,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当王副总谈起厂里保守的晋升制度时,冯野笑着打圆场:“现在讲究工匠精神,王副总这是对年轻人负责。”

何嘉轩中途以上厕所为理由离席,邵知言也跟了出来。她看到何嘉轩颓然地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光是看背影就觉得他失意又落寞。

邵知言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轻声问:“不喜欢这种场合是不是?”

何嘉轩没否认,说:“在咱们这,家里帮忙安排工作很正常。但我原来以为我不用。”

邵知言看了看他,又把视线移开:“嘉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这种想法,就觉得成年人靠家里帮忙好像有点丢人,或者说不那么酷。但其实,真的不必有这种想法,人是社会性动物,你的父母、亲人、朋友都是你的资源,学会合理使用,让自己在社会上更好地生存,是很正常、很必要的。你不用觉得羞耻。”

“可是,刚刚在里面,我看到我爸妈跟王副总敬酒、说好听的话,我心里……有点难受。”

邵知言完全明白他的心情,她说:“嘉轩,因为你才刚刚走出象牙塔,你还不够强大,总有一天,等你强大了,你的选择就多了,你也能更好地保护父母,他们的选择也会因为你变得更多。”

何嘉轩看向她:“变得强大,是像王副总那样吗?”

邵知言愣了,脑海中浮现包间里的画面,王副总的官僚、世故、守旧,甚至对女性的不尊重……她很难将这副样子和眼前干净清澈的何嘉轩对应上。她甚至也不能想象,成为王副总的路上,何嘉轩要先成为在酒桌上游刃有余的冯野。

邵知言思考片刻,说:“时代是在进步的,等我们这一代站上高位,不一定是他们这个样子。”

“姐,”何嘉轩看着她,“我发现张睿泽真的挺像你的,你们都那么有理想,好像觉得未来充满希望,”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目光变得深邃,“我从小就不爱学习,勉强上了县高中,但成绩一直在后半段,高二下学期才开始认真学。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

“因为你。”

邵知言差点惊掉下巴:“因为我?”

何嘉轩点头:“那年学校为了鼓励学生,办了一次活动,请了一些往届的学长学姐回来,你也来了。轮到你讲话的时候,你问我们是不是喜欢刷手机。你说你的工作可以天天上网、刷手机,你告诉我们,我们现在看着那几寸大的屏幕,觉得很有趣,以为坐在家里就可以了解这个世界,但其实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我们如果努力考出去,可以亲自去体验手机屏幕里的世界,还能发现真实的世界比手机里精彩一千倍、一万倍。”

邵知言抿紧嘴唇,当年她回学校的时候,刚工作三四年,正是职场上升期,她对工作充满热情,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目标可以实现。甚至以为,走出去不仅可以看世界,还可以为改变世界做一点什么。

她没想到的是,当时有感而发的那些话,真的能影响到台下的小朋友。

“有高三的同学问你,应该报什么专业,”何嘉轩继续说,“你说你对报专业不是很懂,如果大家实在拿不定主意,就报离钱近的专业吧,但是要记得,如果将来真的赚到钱了,要对没钱的人好。锦上添花的事情,可以做,也可以多做,但雪中送炭的事情一定要做,并且要多做。”

邵知言别过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最后那句话是她高三的班主任说的,她一直记得。所以在职场中,她始终与人为善,即便被背刺过,怀疑过“善良”是不是傻,但也一直坚守做人做事的底线。

邵知言忍住眼泪,转回头问何嘉轩:“你是因为我说的话,才报金融专业的吗?”

“是。”

邵知言笑笑,故作轻松:“那我岂不是把你坑了?让你赶上金融业下滑,找不到好工作。”

何嘉轩赶紧说:“我没后悔学金融,我还挺喜欢研究宏观经济的。”

邵知言仰头望天,像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也像是在鼓励自己,她站起身来,做了个深呼吸,对何嘉轩说:“既然喜欢研究宏观经济,为什么要去钢铁厂做接待呀?”

何嘉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姐……”

邵知言把手搭在何嘉轩的肩膀上:“你会坐在这里难过,不止是因为父母,更是因为你确定自己不会喜欢那份工作。嘉轩,咱们姐弟回去,把这顿饭礼貌、得体地吃完。然后明天呢,就把这顿饭忘了,但是呢,这顿饭也不白吃,起码它帮你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你学经济的应该知道及时止损,也应该知道,经济是有周期的,春天总会来的,不要放弃。”

回到包间门口,邵知言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仿佛鼓起很大勇气才推开包间的门。进去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先是笑着跟大家说抱歉,这几天肠胃不好,在洗手间里多呆了会儿,自罚一杯。然后又主动搭话,跟王副总聊溪源钢铁集团的业务,讨论国家钢铁产能过剩的问题,接着又从产能过剩说到国家政策对制造业转型的支持。

王副总一副意想不到的样子,跟冯野说:“你这小姨子不愧是在北京工作,见过大世面的,这什么都懂啊。”

邵知言摆摆手,说还行还行,看王副总没兴趣聊工作方面的事儿了,又开始跟他聊音乐,把话题扯到王副总女儿弹的竖琴上来。说是弦乐最难,大赞王副总的女儿厉害,又说竖琴价格昂贵,委婉地夸王副总经济能力强,说他是个好父亲……

冯野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来没见过邵知言这么擅长交际的一面,平时看到她,总是觉得她冷漠严肃,没想到她到了外面这么会表现,让他连话都插不进去。

邵知言当然没忘了姐夫冯野,夸冯野对工作认真负责,以工作为重,还说见到王副总才知道,都是在英明领导的带领下,冯野才能在溪源钢铁集团施展才华。还要代表家里人敬王副总一杯,感谢他对冯野的照顾。

何嘉轩没想到,邵知言说的“礼貌得体”居然是这样,她给足了王副总面子,把王副总哄得开开心心的,都是为了最后帮他婉拒这次机会,让冯野不要为难。何嘉轩心里感动,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让她孤军奋战,他酒量其实算好的,又要了两瓶白酒,陪王副总喝了个痛快。最后走的时候,王副总甚至想让冯野结账,何嘉轩父亲见状赶紧去找服务员买单。

回到家以后,邵知言收到了何嘉轩的微信:“姐,你跟天昂哥说‘小镇之光’,我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我的光。”

邵知言反复看着这句话,她突然发现,32 岁的年龄,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因为走过的路并不会白走,除了自己积累经验,还在用阅历照亮别人。至于小地方的“人际场”,也没那么可怕,“小镇之光”怎么能没点儿勇气和智慧?

我除了没那么高的学历 真的和小言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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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邵知言给冯野打了电话,说是何嘉轩决定放弃这个工作机会,还说是她鼓励的。冯野脸色都变了,挂了电话一脸无奈地看着邵锦程:“你们家这都什么事儿?本来就是帮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结果银行那边问一圈儿,源钢这边又把我领导折腾出来,最后人家不想去。我真是服了。这邵知言北京回来的,脑回路和咱们小地方的是不一样哈。”

邵锦程说了句:“你领导这人脉不是搭上了么?也不亏。”说完不想再听他阴阳怪气,躲进了书房。

他们两个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除了孩子的事情,几乎没什么天可聊,孩子的事情又是分歧更多。冯野说冯齐安应该全力准备中考,不应该再拉大提琴,可是邵锦程觉得孩子学习已经够辛苦了,拉琴是放松和调剂。

偏偏冯齐安真的不擅长学习,邵锦程照着答案给她批练习册,十五道数学选择题错了五道,四道大题只有两道能完整地做完。冯野又背着冯齐安跟邵锦程说生二胎的事儿,直接说“大号废了,开小号”,把邵锦程气得不行。

邵裕隆这次批评了邵知言,说她事情办得冒失,邵知言没反驳,她的心思放在另一件事情上,何嘉轩跟她说之前想过读博,但是同学们都说申请博士难度很高,将来想留校也是十分困难,可能还不如早点找工作,所以打了退堂鼓。邵知言想到,她做助农直播项目的时候,公司需要做项目可行性分析,她通过内部的政府关系部门接触过两家高校,上海有个高校的教授在研究县域经济,聊天的时候提过想招收博士生。邵知言当时没多想,但正巧何嘉轩的硕士毕业论文也是和县域经济有关,还上了核心期刊。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联系了教授,没想到教授有兴趣和何嘉轩沟通,但要求本人准备一些材料提供给他。

正好赶上张睿泽提议回学校之前请大家吃望山城重庆火锅。邵知言欣然同意,一方面可以和何嘉轩当面说一下联系教授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已经在家连吃了好天剩菜了,早就想换换口味,她也好奇传说中红红火火的望山城究竟味道怎么样。

李天昂在几人的群里看到邵知言要去望山城,立马说他正在外面采购东西,中午可以顺路去她家接她。其余几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搭话。

邵知言下楼,刚看到李天昂,就接到张佩兰的电话,说是有份快递到了,让她回来的时候给拿上来。邵知言比了个手势,径直走向对面超市,果然看到快递的小车停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