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发丝斑白的老头儿了,一大串话说下来还能不带停。口音改不过来,他把“月俸”说成“月混”,差点儿喷了那说话的左丞一脸。
哎哎哎,一家子不是冷就是醋就是抠,想想可真是让人愁。
没办法,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次只好趁皇后娘娘待产之际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敬书房里,谏议大夫双手执笏:“江北府尹曹大人家的小千金,既有北女之大家闺秀,又有南女之温婉娴淑,时年十六,姿容秀美;而汝州宋学士家的侄女,自小精通琴棋书画,尤其一手丹青堪称绝妙,在当地世族中颇有美名;再有鹂山魏老将军家的孙女魏琴琴,马上功夫了得,弯弓射箭更不再话下,实在是陪伴皇上出征的伴侣之选……”
他说得口干舌燥,用心良苦,尽可能地把各种类型的女子悉数列举,不信皇上还能挑得出毛病搪塞。
正中的龙座上,萧孑发束玉冠,剑眉斜鬓,着一袭玄黑色沧海祥龙戏珠袍端端而坐。芜姜挺着大肚子倚在他身旁,忽而萧凯凯剥好一颗果仁,亲昵地递至她嘴边,她便轻启嫣红唇瓣将那果仁含下去。
四月春回,已身怀六甲的她一点儿也不见臃肿,那柔软的纱缎将她妩媚身姿勾勒。萧孑宠溺地托着她的腰,见她白皙的锁骨上落着一枚嫣红,便不着痕迹地替她扯了扯衣襟。
大臣们瞥见了冷不丁唏嘘,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多看从皇上还是个将军的时候起,这都六年了,眨眼皇后娘娘已满二十岁,还每天腻着呐,连怀孕了都还在……
萧孑凤眸里噙着戏谑,只作不知,又转而给萧凯凯整理袜带。四岁的萧凯凯怀里兜着个小风筝,正是花草芳菲时候,他要叫父皇和母后带自己去院子里放风筝呢。
“父皇,父皇,系太紧了。”卯着小嘴儿,继承了父皇与母后的英俊与美貌,虽则稚气未脱,但那五官已经比之慕容煜幼年的时候更要魅惑数百分。
萧孑闻言将袜带松了松,忽而转头看向众臣:“爱卿方才说到何处?”
大臣们张口结舌,敢情说了半天根本不在听。罢了罢了,其实早已经见怪不怪,反正除去正经的早朝,皇上身边还能有空的时候吗?不是他缠着娘娘和小太子,就是娘娘和小太子缠他,连批阅奏章也不例外。
只得重复道:“呃……方才说的是,江北府尹曹大人家的小千金,时年一十六,姿容秀美娇丽,既有……”
“既有北女之大家闺秀,又有南女之温婉娴淑;汝州宋学士家的侄女,一手丹青堪称绝妙,在世家中颇富盛名;再有鹂山魏老将军家的孙女魏琴琴,上马能骑,弯弓射箭更不在话下,实在是陪伴皇上出征的首选……皇上,这些话大臣们已经说过多少次了,良言苦口,皇上如何还是记不住。”芜姜抢过话头,端庄大方地抚了抚肚子。已有五个月身孕了,肚子圆滚滚的甚是喜人。
呵,才不过说两回,自己尚未能听清,她倒是一个不落的背下来。萧孑勾唇暗笑,只转而看向宝贝儿子:“大周初立,边关征战连年,国库亏虚,难为爱卿们有此美意。只不知宫中可还有多余殿宇可住,太子给朕数数?”
萧凯凯扳着指头一本正经地数了数:“老太医说母后的肚子里有弟弟还有妹妹,弟弟以后住在安泰宫,妹妹住在锦绣宫,胖胖住在玉华宫,皇爷爷住在它隔壁,他要每天给它喂食呐……加上我自己的宫殿,还有给舅舅和杨小晟住的居枫宫,反正是没有了。”
小家伙做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耸了耸肩膀。那红红小嘴边挂着一颗小果粒,芜姜揩着手帕替他轻拭,他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我记住你们了,穿绿衣服的谏议大夫你说了两次,唐老大夫三个人说过四次,有两次是背着我母后藏在皇爷爷的书房里说的,我躲在屏风后睡觉听见了。哼,你们都想给我父皇塞女人。”
小太子天资聪颖,古灵精怪好比妖孽,对萧孑的霸道比之芜姜更甚,除却自己娘亲就不许任何女人靠近皇上。
但这可是未来的储君,谁人开罪得起啊?
大臣们不由一个个额头冒汗,看这一家老少几口腻的,根本无缝可插,选秀之事自此以后遂无人敢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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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扔掉弟弟
匈奴频繁侵扰边塞,拓烈谴使臣进京求请出兵相助。匈奴不除,不仅边民无法安生,便是中原出往西北大漠的丝绸茶叶等也诸多受阻,萧孑遂率军亲征。原准备赶在芜姜分娩前回来,结果芜姜这次竟是早产,七个月未满的时候肚子就疼起来。
嬷嬷宫女们端着水盆走进走出,忙碌不停。凤宁宫中传出母后咬着嘴唇强抑的痛唤,萧凯凯牵着爷爷的手站在廊庑上等待,心里很害怕,小手儿拽得紧紧的。
“呜哇呜哇”好在母后的宫殿里很快就传出响亮的哭啼。
咦?怎么一声接一声,忽高忽低,好像不止两个的样子。
他等嬷嬷弄好了进去看,竟然生出来四个小不点儿两个小皇弟,两个小皇妹,四个都是粉粉的一小团,没比自己的胳膊腿儿长多少。他喜欢极了,摸摸这个的小脸蛋,又抚抚那个的小脚丫,甜甜地眯着眼儿笑。
芜姜掖着被子,轻轻道:“别吓着弟弟妹妹,才喂玩奶呐,回头该哭了。”
他一抬头,看到母后又低下头来,那柔媚的眼睛里装着的全是四个小不点,不像从前只有自己了。他心里怎么就一瞬间没落下来,一个人愁烦地在廊庑上走着。
慕容煜着一袭月白缠枝长袍从对面风姿绰约地走来,萧凯凯都没心情和他说话儿了,绕开他就走。
慕容煜逮着他问:“小没良心,有了皇弟皇妹就不认鱼爹爹。”
萧凯凯苦恼地蹙着眉头:“我不喜欢小弟弟和小妹妹,我也不要娘亲喜欢他们。”
那姓萧的这些年专宠芜姜,朝中大臣私下里颇有怨词,慕容煜平素没少听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今次芜姜一胎生下四个康健的小皇子与小皇女,直叫那群老顽固堵的没了言辞,这小家伙竟不知道高兴?
慕容煜很意外,忽而促狭地勾起唇角:“哦~当真不喜欢么?那鱼爹爹帮你去杀了他们。”
萧凯凯想起弟弟妹妹们粉嫩的小手儿:“不要杀,你帮我养着他们吧。我去给你偷出来,你抱去远远的,不要给母后找见了。”
慕容煜狭长双眸中掠过一道亮光,顷刻又宠溺地笑笑道:“好,你偷几个出来,我便养几个。几时偷出来,我便几时立刻出城。谁叫鱼爹爹这样疼你?”
鱼爹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美男子,什么都有求必应,还时常给自己带各种各样的香(毒)粉儿吃。萧凯凯感动极了,颠着小脚丫就往回跑。
他边跑边想要偷出来几个呢,三个吧,留下一个小弟弟陪自己玩儿,其他的全都送走。小妹妹娇滴滴的爱撒娇,他才不喜欢。
凤宁殿里静悄悄的,芜姜在睡觉,宫女们都被打发出去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摇篮边,四个小不点儿长得一模一样,皇爷爷老眼昏花分不出来,只好叫匠师重新订做了四个簇新的金摇篮,每个摇篮都编了号儿。这会儿四个都醒着呢,快满月了,长得可快,眼睛滴溜溜的漂亮极了。看见小皇兄来,纷纷咧着小嘴儿对他笑,好像很喜欢很崇拜他的样子。
鱼爹爹和父皇都常对自己说“无毒不丈夫”,萧凯凯本来满心的坚定,怎生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最后却下不了手呢。
“嘟嘟嘟嘟”隔壁殿里在敲木鱼,那是信了佛的皇爷爷正在为自己和娘亲、还有四个弟弟妹妹祈福呢。萧凯凯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皇爷爷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捻着佛珠喃喃有词,一边抱着装满银票的百宝箱笑得合不拢嘴。
哎……世间莫过于“情”之一字最叫人难办了。
慕容煜站在空旷的廊庑上等,只这短短一小会的功夫,他已经叫齐凰把马车弄进宫来了。他用很多的银票收买皇爷爷,租用了皇爷爷的腰牌,只要父皇一出去打仗他就溜进宫来遥望母后。
看见萧凯凯两手空空地走出来,俊美面庞上晕开一抹浅笑:“人呢?我儿将来要当号令天下的帝王,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可不能心软。”
那狭长的双眸中怎么难掩一分失落。
萧凯凯忽然想起两年前鱼爹爹对自己说过的话“凯凯可愿意随鱼爹爹走吗?去到很远的地方,只有你我父子二个人。”
他忽然觉得鱼爹爹是一只狐狸,只要是母后生下的小宝宝他都想要带走。便为难地支吾道:“我把他们藏起来了,娘亲找不到他们,等会儿他们就能饿成傻瓜。我送你这个吧。”
说着把方才在廊上抓到的一只奇怪小黑虫献宝一样地塞给慕容煜。
手心里蠕蠕痒痒的,慕容煜攥着那只小臭虫有些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