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妃伸手虚扶,状似关切地轻叹:"妹妹不必忧心,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些没影的事。凭谁也动摇不了你广陵王妃的凤冠霞帔。"说着,指尖轻轻点了点张亦琦的衣袖,似是安抚,又似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张亦琦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黛眉微蹙,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疏离:"娘娘谬赞了。虽说陛下赐婚,但终身大事终究要看殿下心意。若殿下对宋家小姐有怜惜之意,我自可把广陵王妃的位置让出来。"
妍妃掩唇轻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讽:"妹妹这性子,倒是烈得很。可皇家规矩森严,就算宋家小姐入府,也不过是个侧妃,又怎会威胁到你的正室之位?"
张亦琦抬眸,目光清亮如寒星:"娘娘有所不知,殿下曾亲口许诺,此生绝不纳妾。在这帝王之家,侧妃再尊贵,终究是妾。就像陛下后宫粉黛三千,可唯有皇后娘娘,才是名正言顺的中宫之主。"她故意拖长尾音,字字如针,刺向妍妃的软肋。
"你!"妍妃柳眉倒竖,玉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还欲辩驳,却被一声轻咳打断。
太皇太后放下手中茶盏,苍老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妍妃,你大早来本宫这里,就是为了与张姑娘拌嘴?"
妍妃脸色骤变,慌忙跪下,发髻上的步摇跟着晃动:"臣妾...臣妾只是关心妹妹,怕她被流言所伤。"
"关心?"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眸里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我看你分明是来看笑话的!你身为后宫妃嫔,本该辅佐皇后管理六宫,如今不仅不从中调和,反倒煽风点火,成何体统?"
妍妃浑身发抖,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砖:"臣妾知错,求太皇太后恕罪!"
"回宫闭门思过吧。"太皇太后挥了挥手,不再看她,"三日内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妍妃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地叩了几个响头,起身时险些跌倒。她恨恨地看了眼张亦琦,终究不敢再多言,提着裙摆匆匆离去,只留下满室寂静。
待妍妃的环佩声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张亦琦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轻轻咬着下唇嘟囔:"这妍妃娘娘,话里话外净是挑唆,当真是..."话音戛然而止,她抬眸看见太皇太后正审视着自己,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到嘴边的抱怨生生咽了回去。
红木雕花屏风上,鎏金孔雀开屏的纹样在晨光里流转。太皇太后将翡翠佛珠在掌心捻了两圈,忽然开口:"亦琦,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倒想问问你,你对此事怎么看?"她的声音像是裹着层薄冰,明明是温和的询问,却让周遭都凝重起来。
张亦琦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双手,素色袖口露出半截银镯,那是萧翌亲手打的,内侧刻着两人名字。殿外传来宫人们清扫落叶的簌簌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良久,她屈膝跪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按皇家规矩,若殿下执意纳侧妃,我自当恪守本分,操持中馈。"
"这不是真心话。"太皇太后忽然放下佛珠,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着楠木桌案,发出清脆声响,"我活了这把年纪,最见不得人说假话。"
张亦琦抬起头,迎上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张亦琦不卑不亢,一字一句的说道“回太皇太后,我不敢撒谎,如果有人进府,我自当愿意让出位置。我出身贫苦,能嫁与广陵王已经幸运至极,本不该再有要求。可我和萧翌是因为两情相悦,才自愿结为夫妇的,也正因为萧翌是广陵亲王,才让我们的婚事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变数。在这段感情里,我承受的要比萧翌多很多,所以太皇太后我不能接受与人共享丈夫。”
殿外传来乌鸦的啼叫,惊飞几片梧桐叶。张亦琦不由得想起昨夜萧翌掌心的温热和眼底的焦灼。
"所以你逼着承佑不许纳宋婉瑜?"太皇太后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
"没有。"张亦琦答得干脆,"我只是将心里话告诉殿下。"她垂下眼睫,"他若真心喜欢旁人,强求又有何用?"
太皇太后露出难得的笑意:"倒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望着窗外渐盛的日光,"承佑这孩子,自小就极有主见,且性子倔强,依着他的性子,昨晚他就会把宋婉瑜扔出来。"
张亦琦猛地抬头,与太皇太后目光相撞。晨光里,老祖宗眼角的皱纹都染着岁月沉淀的睿智,忽然明白眼前这位历经三朝更迭、辅佐两代帝王的传奇女子,又怎会被宫墙内的风吹草动瞒住?她掌心的佛珠,怕是早已算尽了这朝堂里的明争暗斗。
珠履暗潮(五)
暮色将至,将延寿宫的朱墙金瓦浸染得愈发深沉。张亦琦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宫门,一阵风吹过,掀起她鬓角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眉间的郁结。今日在延寿宫发生的种种,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在她心头刻下了深深的伤痕。宋婉瑜的遭遇,像一场荒诞又可悲的闹剧。不可否认,她走到现在这一步,有一大部分是她自作自受。然而,就算她犯了错,也不该遭受天下人的口诛笔伐,被推到风口浪尖任人指责。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那些众人的冷眼与唾弃,如潮水般将宋婉瑜淹没,而她却无力反抗。还有妍妃今日的所作所为,她们之间的梁子已经就此结下了。张亦琦深知,以妍妃睚眦必报的性子,今日的冲突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有朝一日,宋若甫遭到清算,宋婉娴皇后之位也会岌岌可危。届时,以叶家的势力和妍妃在宫中的手段,极有可能登上后位。一旦妍妃为后,等待张亦琦的,必定是无尽的报复,今日所受的奚落,她定会千百倍奉还。可就算宋婉娴依旧稳坐皇后之位,情况也不容乐观。宋婉瑜与宋婉娴毕竟是亲姐妹,宋婉瑜的现在的处境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萧翌对她无情,但大多数女子不会去恨男子,反而会恨上这个男子的身边的女子。在这错综复杂的后宫之中,一点小小的误会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说不定哪天,宋婉娴就会因为宋婉瑜的事情对她怀恨在心。无论哪种结果,对张亦琦来说,都是难以逃避的困境,仿佛前方是悬崖,后退是深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回到自己的寒冰殿,张亦琦瘫坐在榻上,满心的烦躁与不安。她下意识地望向案头,那本从太皇太后宫中发现的佛经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缓缓起身,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拿起毛笔,蘸满墨汁,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写佛经。墨香在空气中弥漫,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的思绪渐渐随着经文的流转而平静下来。想起往日里,太皇太后总是在闲暇时翻阅佛经,神态安详,心境平和。如今,她似乎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烛火摇曳,张亦琦伏案执笔,指尖微颤,将满腔愁绪化作笔下经文。宣纸上的字迹蜿蜒如心绪,墨迹未干,殿外忽而传来纷沓脚步声,似打破这一室寂静。
随着珠帘轻响,萧翌携着众人踏入殿内,华贵衣袍掠过门槛,周身似裹挟着夏季清凉的微风。他身后小黄门小心翼翼捧着银盘,红绸轻覆其上,隐隐透出流光,不知藏着何种珍宝。
望着那张熟悉又令人生气的笑容,张亦琦心中燃起无名怒火。她怎会不知,今日在宫中沦为众人讨论的对象,皆因眼前这人而起。指尖攥紧毛笔,她强压下心中波澜,继续低头书写,故意将他视作无形,仿佛周遭喧嚣与她毫无干系。
萧翌见她这般模样,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他向来了解张亦琦的脾气,此刻这般无视,反倒更添几分趣味。“怎么了这是?”他语气温柔,带着几分调侃,似在逗弄一只炸毛的小猫。
回应他的,唯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张亦琦咬着唇,将所有委屈与不满藏于沉默之中。她心中恼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宣泄,只能以这般无声的抗议表达情绪。
萧翌无奈地摇摇头,挥了挥手,示意小黄门将托盘放下。目光落在张亦琦倔强的侧脸上,他故意轻叹一声,语气夸张:“不好,我的王妃傻了,才一个晚上,连未来的夫君都不认识了。”
这戏谑之言终于打破张亦琦的忍耐。她猛地抬头,杏眼圆睁,怒意尽显:“萧翌!”声音清脆,带着明显的不悦。
“认识我啊,那干嘛不理我。”萧翌笑着凑近,眼中满是宠溺。他早知张亦琦为何生气,却偏要逗她,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欢喜。
张亦琦深吸一口气,将笔重重搁下,起身直视萧翌,语气中全是委屈与愤怒:“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宫上下的人都在看我笑话,都是因为你!”
“看你什么笑话?”萧翌挑眉,故意装傻。
“看我怎么帮你处理宋婉瑜!”张亦琦声音拔高,“宋婉瑜是皇后的亲妹妹,首辅千金,广陵王妃应当从大局考虑,帮你把她收进来,做你的侧室!”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满心委屈化作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萧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气压骤降:“你当真打算这么干?”话语冰冷,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
“我不,我才不要和其他女人共用一个男人!”张亦琦几乎是喊出这句话,语气决绝。她向来直爽,虽然话很糙,但确实是张亦琦一如既往的风格。
望着眼前之人倔强又委屈的模样,萧翌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就行了嘛。”他伸手想要握住张亦琦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那要是别人问你呢?你怎么说。”张亦琦别过头,不愿看他。
“我惧内,不敢纳妾!”萧翌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调侃。
“你!”张亦琦又气又羞,脸颊绯红。
萧翌见状,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动作轻柔:“好了,今天我来这是要说大喜的事情,不要再继续这么晦气的话了。”
“什么大喜的事情?”张亦琦疑惑地看向他。
萧翌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笑意,伸手掀开红绸。刹那间,一套精致华美的新娘吉服展露眼前,金丝银线交织成绚丽图案,绣工精美绝伦,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华贵与典雅。“这我特别找的最好的秀娘按照你的尺寸做好的,你试试看?”
张亦琦轻轻抚摸着吉服,触感细腻柔软。突然,她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又没有人给我量过身量,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萧翌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眼神中充满了暧昧:“我都已经抱过那么多次了,你什么地方的尺寸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张亦琦的脸瞬间红透,她轻啐一口,转身躲开萧翌炽热的目光。殿内,烛火依旧摇曳,却多了几分旖旎与甜蜜,方才的争吵与委屈,在这一刻化作绕指柔情,弥漫在两人之间 。
暮色四合,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将萧翌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他立在朱红廊柱下,修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石栏,鎏金蟒纹腰带在灯火下泛着冷光。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绣娘们正为张亦琦整理吉服,绸缎摩擦声混着细碎交谈,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扰得人心痒。
终于,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暖黄烛光倾泻而出,映得张亦琦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光晕。素白中衣外罩着崭新的石榴红嫁衣,金线绣就的并蒂莲沿着衣襟蜿蜒,绣工精致得仿佛能嗅见莲香。她乌发松挽,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未施粉黛的面容泛着自然红晕,眼中波光流转,恰似春日里新融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