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翌阖目倚靠着车壁,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黄慎早就被宋家暗中灭口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首,又如何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周墨虽谈不上才高八斗,但胜在务实能干。逝者已逝,与其给一个亡魂追封虚名,倒不如让活人得到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徐福犹豫片刻,又问:“那此事要告知张姑娘吗?”

萧翌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无奈:“不必了。她向来以赤诚之心待人,总愿将身边人往好处想。周墨此举虽有失厚道,但若能借此慰藉亦琦心中的遗憾,也算有些意义。” 马车碾过石板路,车轮声渐远,载着未尽之言,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数日内,宋修其顶替探花郎一事如燎原之火,在京城迅速蔓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茶楼酒肆中,人们皆在谈论此事,愤慨与唏嘘交织。而处于这场风暴中心的另一位当事人周墨,却仿若未闻外界喧嚣,在衙内如往常般兢兢业业,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百姓的大小事务,神色平静如水,手中的笔在公文上不停书写,仿佛外界的风波与他毫无关联。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御史台的官员们个个义愤填膺,他们手持奏章,言辞激烈,与吏部官员展开了激烈的争辩。御史台官员们的声音在大殿中此起彼伏,“科举乃国之根本,公平公正乃是基石,如今宋修其顶替探花郎,此等行径简直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侮辱,必须彻查,还天下一个公道!”他们拍案而起,眼中满是怒火,大有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之势。

而吏部司的官员们则满脸焦急,极力阻拦,“周墨如今已是状元,若将此事扩大,定会引起朝堂动荡,天下不安。朝廷可将其调入五监九寺,给予优厚待遇,也算是一种补偿,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吵声越来越大,唾沫横飞。

同为科举出身的叶敬站在御史台官员之首,心中的怒火难以平息。上次未能扳倒宋修其,让他憋了一肚子气。此刻,他怒目圆睁,盯着面无表情的宋若甫,大声质问道:“宋相,您身为首辅,位极人臣,对于此事,究竟作何看法!”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质问与不满,仿佛要将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宋若甫见状,撩起袍摆,缓缓跪地,声音低沉而诚恳:“臣教子无方,犬子屡犯大错,给朝廷和陛下添了麻烦,还请陛下严惩。”他的脸上虽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文景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争吵不休的众臣。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声音威严而低沉:“都住口!科举选拔的是国之栋梁,若有差错,定会扰乱民心,动摇国本,兹事体大!刑部尚书盛爱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查清楚了,务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的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众臣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盛简急忙跪地接命,声音坚定:“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彻查此事,绝不辜负陛下所托!”

然而,朝堂的风波并未就此平息。议完替考一事,大理寺卿常贵神色凝重,突然跪地禀告:“启禀陛下,臣已将刘家村金矿一事查明,为梁亭所主谋,私开金矿,罪应当诛!”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如同一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文景帝听闻,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厉声问道:“可有证据?”

“有!”常贵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示意殿外侍卫,只见一群侍卫抬着几大箱子证据,步履沉重地走进殿中,将箱子一一打开,金光闪闪的金石顿时映入众人眼帘。“陛下,此皆为梁亭在矿内所得的金石。据查验,均出自刘家村内金矿。”

常贵说完,又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叠纸,双手高举,大声说道:“陛下,此皆为证人口供。”文景帝身边的宦官连忙上前,接过纸张,呈递给皇帝。

常贵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神色更加严肃,语气沉重地说道:“陛下,梁亭此人心怀不轨,近十年一直在暗中招募探矿人四处探寻矿脉。不仅是刘家村的金矿,还有江南一带的铜矿都被其私下开采。此等规模,依臣看来……”他停顿片刻,声音提高了几分,“梁亭有谋逆之嫌!”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文景帝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来,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大声呵斥道:“大胆!谋逆!朕要诛了他的九族!”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杀意,整个大殿都在他的怒吼声中微微颤抖,众臣纷纷跪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龙颜。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即将在这朝堂之上,呼啸而起。

夜幕如墨,宋府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满院肃杀之气。宋若甫攥着密报的指节泛白,书房内的青铜兽炉腾起袅袅青烟,却掩不住他周身翻涌的滔天怒意。梁亭,那个被他视作左膀右臂,精心栽培了十几年的心腹,掌控西南兵权的得力干将,竟在今夜被萧翌率领的羽林军抄了家!

"啪!"

案上的青瓷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在檀木桌面蜿蜒,如同他此刻破碎的谋划。梁亭这些年为他在西南苦心经营,暗中囤粮募兵,本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如今却被生生折断。窗外的夜风呼啸着卷过回廊,带着几分刺骨的冷意,就像他此刻凉透的心。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宋修其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家族继承人,接连被查出顶替探花、在官场胡作非为,制造冤假错案,如今闹得民间怨声载道,名声尽毁。想要在朝堂站稳脚跟、继承衣钵,早已成了泡影。

宋若甫猛地起身,宽大的官袍扫落案上文书。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苍老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想他半生宦海沉浮,从托孤辅政大臣一路走到首辅之位,辅佐帝王,权倾朝野数十年,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文景帝将宋修其调任至万年县县令居于周墨之上本就是为了激起民怨故意为之,萧翌指使常贵将金矿案查到梁亭为止,更是早有预谋!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蔽,黑暗笼罩着整个宋府,正如他此刻陷入绝境的心境。半生的心血与谋划,竟被这两个后辈算计至此,这份屈辱,他定不能咽下!

珠履暗潮(一)

在巍峨庄严的皇宫之中,礼仪规矩如同细密交织的蛛网,繁多且复杂得令人望而生畏。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有着严格的规范与要求。晨起请安要行怎样的礼,用膳时碗筷摆放的位置、进食的姿态,与不同身份的人交谈时的用词和语气……这些琐碎却又至关重要的规矩,起初让张亦琦烦恼不已,可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练习中,她却逐渐将这些规矩内化于心。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它不仅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更是彰显皇家威严与荣耀的重要时刻。距离过节还有十余天,整个皇宫就开始在筹备了。上辈子的张亦琦外出求学,尤其是工作后,就很难过一个像样的节日,八月十五对于她来说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古人对节日是如此的看中,御膳房里,大厨们精心挑选食材,日夜研制各种精致美味的糕点和菜肴;内务府忙着采买装饰宫殿的灯笼、绸缎,调配宫中各处的陈设;宫女太监们则穿梭在各个宫殿之间,传递着一道道指令,清扫庭院、布置房间。这种准备过节的心情,甚至比过节本身还要让人快乐。而,张亦琦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桂花飘香,盛夏悄然褪去,秋日的凉意渐渐弥漫开来。随着天气转冷,年迈的太皇太后又开始频繁地咳嗽起来。那一声声咳嗽,仿佛重锤一般,敲在众人的心上。太医院的太医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天还未大亮,便匆匆赶到了延寿宫。

张亦琦这段时间也是每日清晨都会准时来到太皇太后身边侍奉,这一日也不例外。她正细心地整理着太皇太后床边的被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张姐姐!”她转过身,惊喜地发现竟是何长生。何长生身着太医的服饰,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

“长生。”张亦琦上下打量着何长生,眼中满是诧异与欣喜,“你这是考进太医院了?”何长生笑容满面,用力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杜环也考上了。”张亦琦心中既为他们感到高兴,又不禁感慨世事的奇妙。

太皇太后虽然年事已高,但这次的病因十分明确,便是天气转凉,不慎受寒所致。张亦琦凭借着扎实的医术功底,一早就为太皇太后仔细听过肺、号过脉。在吴太医带着何长生前来之前,她便已经深思熟虑,写好了对症的处方。

然而,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张亦琦毕竟只是个年轻姑娘,吴太医心中难免有所顾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亲自为太皇太后再次诊脉。

见张亦琦和小太医何长生出去商量熬药的事情,不在屋内。锦如连忙上前询问:“吴太医,你看张姑娘的这个方子如何?”吴太医接过处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神情,点头说道:“张姑娘确实懂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识,不容易。”

锦如一边伺候太皇太后起床,一边与她闲聊起来。太皇太后轻声问道:“你看着这个丫头,觉得她怎么样?”

锦如笑着答道:“我觉得,这个丫头,非常聪明,学起东西来很快,人也很有耐力,心思也不复杂,是个不错的姑娘。”

从萧翌向太皇太后提出要娶她为妻那一刻起,当时虽说太皇太后是一口应承了下来,但她心中却有着自己的考量。张亦琦出身村野,与皇家的尊贵身份有着天壤之别,而萧翌又是她最疼爱的孙儿,自然不能马虎。于是,她提出让张亦琦进宫学习规矩,并安排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对她进行教导。说是教导,实则是在暗中观察张亦琦的品行、能力和心性,看她是否真的能够成为萧翌的王妃,是否配得上皇家的身份。

萧翌对祖母的心思了如指掌,他深知祖母虽然不会故意为难张亦琦,但一定会以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她。就连长宁这个从小就出生在宫里的公主有时候都会偷懒耍滑,很多东西学的乱七八糟,他实在没有信心一心向往自由的张亦琦愿不愿意接受。所以自张亦琦入宫那一天起,他也一直在宫里住着,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也能及时处理。

然而,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中,张亦琦却远远超过了萧翌的预期。她虽然向往自由,骨子里有着不羁的灵魂,但在森严的宫规例律面前,她就像是一个永远知道正确做法的先知,严格执行着自己的预想。萧翌常常会想起张亦琦提及的“一千五百年以后”,那个遥远而又神秘的概念,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模糊不清。他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他总是感觉,那只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夜幕如墨,将整个皇宫笼罩其中。延寿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映得宫墙的阴影忽明忽暗。文景帝轻车简从,踏着月光,缓步走向太皇太后的寝殿。

踏入殿内,暖意扑面而来。太皇太后斜倚在床榻之上,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文景帝上前请安,太皇太后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

“均和,我看不如就在中秋夜宴时,你就赐婚承佑与张姑娘吧。”太皇太后目光温和,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文景帝看着祖母,见她气色已经大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难掩眼底的纠结:“祖母,您要仔细想好了,赐婚圣旨一下,想改变就难了。”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千斤重的思量。

太皇太后伸出枯瘦却温暖的手,轻轻拉过文景帝的手,和蔼地说道:“均和,你和承佑不一样,你是长兄,你生下来就是皇帝,但当皇帝是最不能有自我的,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自然就有全天下的责任。当初我不让你娶卢敏君也是这个道理,一旦卢敏君进宫,你就只是她一个人的皇帝了。”

文景帝缓缓低下头,自那日朝堂之上,他开始打压宋家,每一个决断都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冷酷。可每当夜深人静,宋婉娴的面容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满心愧疚。宋婉娴却始终保持着平静,从未在他面前有过半句怨言,依旧尽心打理后宫诸事,端庄贤良。她越是这般,文景帝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浓烈。他深知,这只是开始。这些日子,他几乎夜夜留宿承恩殿,放纵自己的感情,甚至于开始动了想要孩子的心思,悄悄换掉宋婉娴服用的事后药,也许有一个孩子,最后会改变他们的结局。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初心不甘情不愿娶回来的人,竟然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走进了他的心里。甚至他一度忘记了,身边还有宋若甫这只豺狼,他明知不能,还是心甘情愿的沉沦了下去。

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只是睿智如祖母,她还是发现了。

文景帝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祖母,孙儿明白了。”他明白,作为帝王,有些事必须割舍;也明白,在这深宫中,情与权永远难以平衡。

金瓦红墙下,宫檐垂落的铜铃被风拂响,叮咚声在寂静的长廊间回荡。因张亦琦的到来,这位未来的广陵王妃,太皇太后几乎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张亦琦身上。一时间,后宫的风向悄然转变,而长宁却如一只挣脱樊笼的快乐小鸟,在这幽深的宫墙之内,尽情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自从放下对崔致远的执念,长宁才惊觉,快乐竟可以如此简单纯粹。阳光洒落的庭院,她轻盈的身影穿梭其中,裙摆飞扬,发间的珠翠闪烁。那天,崔致远进宫与萧翌商议要事,偶然在回廊转角遇见长宁。彼时的长宁正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满心欢喜地追逐着从花树间掠过的蝴蝶,丝毫没有察觉到崔致远的存在。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随着微风飘散,只留给崔致远一个翩然离去的背影。那抹灵动的身影,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令崔致远不由自主地驻足良久,目光追随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移开。

前些日子,宋婉瑜在皇后的宫里调养好了身子,便出宫回了宋家。可此刻,她却又神色悲戚地出现在宫中,眼眶红肿,脸上满是泪痕,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长宁看着宋婉瑜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婉瑜,我要跟你说一件事。”长宁声音有些发颤,神色忐忑,“我听我祖母说,中秋之夜,皇帝哥哥会赐婚二哥哥和张亦琦。”

“什么!”宋婉瑜只觉得眼前一黑,耳畔嗡鸣作响,双腿发软,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力气,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长宁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她,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长宁,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宋婉瑜紧紧抓住长宁的手臂,眼神中满是希冀与不安,“以张亦琦的出身,她凭什么可以做广陵王妃。”她的声音里带着不甘与愤怒,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