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船上不都看了个遍嘛。”张亦琦笑着回应,“现在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崔致远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公子,留步。”
另一个店小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客官,楼上的公子说愿意和你们共享包间。”
崔致远和张亦琦皆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诧异。张亦琦忍不住开口问道:“楼上的公子叫什么?”
店小二连忙摇头:“公子没说,只是请二位上去。”
张亦琦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彻底勾了起来,扭头看向崔致远:“去吗?”
“去。”崔致远果断地点了点头。
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楼,包间的门虚掩着,一道清隽挺拔的背影正伫立在窗前,静静地欣赏着窗外如诗如画的湖光水色。张亦琦一眼便认了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店小二见此情景,十分识趣地悄然退下。崔致远这才上前,恭敬地作揖行礼:“殿下。”
萧翌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怎么,不是你期待的人,失望了?中郎将出手可真阔绰,五块金饼就为博佳人欢心?”
今日的光线格外明亮,或许也因为崔致远身着一袭墨绿色长衫,愈发衬得他气质出众,腰间那块金镶玉佩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格外惹人注意。萧翌强忍着内心涌起的烦躁,抬手示意道:“坐吧。” 随后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叶临吩咐道:“可以上菜了。”
这包间果真是顶级配置,三面环窗,一扇面向保障湖,一扇对着运河,还有一扇正对着楼下的舞台,胡姬的曼妙舞姿一览无余。若想安静,只需关上这扇朝舞台的窗便可。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精美绝伦的点心走进来,一边有条不紊地摆放,一边热情介绍:“这些可都是咱们店的招牌,玉露团、樱桃毕罗、荔枝酥山、透花糍、红绫饼餤、巨胜奴……”每一道点心都精致得如同一件艺术品,张亦琦瞧着,不禁垂涎欲滴,食欲大增。
紧接着,一道道大菜也陆续上桌。第一道是切脍,还特意配了一位娘子现场表演切鱼生的技艺。只见她手法娴熟,薄如蝉翼的鱼片在盘中整齐铺开,宛如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张亦琦见状,忍不住赞叹道:“真可谓‘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古人诚不欺我啊!”
鱼生很快被摆到桌上,萧翌夹起一片鱼生,轻轻蘸了蘸调料,又放上些许葱丝,然后夹到张亦琦的碗里,温声道:“尝尝。”
张亦琦凑近闻了闻,微微皱眉问道:“没有芥末吗?” 店小二满脸疑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萧翌却轻笑一声,解释道:“《礼记》有云,‘凡脍,春用葱,秋用芥’。如今正值春日,正是用葱的时节。尝尝看,别有一番风味。”
张亦琦点了点头,调侃“想不到殿下对吃的也这么讲究”。将鱼生放入口中,瞬间被那丝滑鲜嫩的口感征服,忍不住称赞:“好吃!”
一旁的崔致远看着两人这般自然的互动,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很不是滋味,出声问道:“下一道是什么菜?”
“下一道是炙。”店小二连忙回答。
店小二话音刚落,一股浓郁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香喷喷的烤羊肉便被端上了桌。崔致远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夹起一块羊肉放到张亦琦碗中,动作流畅自然,仿若已成习惯。张亦琦心头猛地一颤,忙不迭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羊肉入口,肉质鲜嫩,香味四溢,可张亦琦总觉得少了点画龙点睛的味道。她忍不住开口:“有胡椒吗?要是撒上胡椒粉,味道肯定更上一层楼。”
这次店小二应答得十分迅速:“有,不过客官,一两黄金才能换一两胡椒。”
“噗”张亦琦差点被嘴里的羊肉噎住,手中的肉都惊得掉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惊呼:“你们怎么不去抢钱!这比抢钱还狠呐!”
店小二满脸无奈,急忙解释:“姑娘,您有所不知,胡椒向来就是这个价。”
张亦琦仍不死心,又问:“那花椒呢?花椒总不会也这么离谱吧?”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萧翌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店里有胡椒吗?”
“有。”店小二回答得斩钉截铁,可语气里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为难。
“那就都拿上来。”萧翌微微皱眉,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烦,随意地挥了挥手。
“得嘞!”店小二哪敢得罪这位贵客,生怕一个不小心砸了生意,麻溜地转身跑回厨房。
张亦琦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一脸惊愕地转过头,对萧翌说道:“你疯了吗?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萧翌却一脸云淡风轻,仿若毫不在意:“胡椒是皇室特供,每年由使臣进贡,民间的胡椒都是经过层层转手才买到的,卖这个价格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你不是想吃吗?”
张亦琦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更多的却是不自在。她向来生活节俭,从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人,这般奢侈的行径让她浑身不自在,连连摆手道:“太奢侈了,实在没必要。”
萧翌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再做过多解释,那笑容里似乎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
第三道菜上桌,却并非食物,而是一只制作精美的酒壶。店小二满脸恭敬,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酒壶摆放在桌上,朗声道:“客官,这可是本店招牌中的招牌醉扬州。”
酒壶盖子被缓缓打开,刹那间,一阵浓郁醇厚的酒香汹涌袭来,瞬间弥漫整个包间,萦绕在每个人鼻尖,仿佛要将人醉倒在这悠悠酒香之中。
紧接着,两位身姿婀娜、年轻貌美的姑娘莲步轻移,款款走进包间。她们眉眼含春,十分默契地分别朝着萧翌和崔致远靠过去,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公子,奴家来给你倒酒。”
叶临反应极快,还没等姑娘靠近,便恶狠狠地向前一步,眼神如刀,将她们硬生生瞪了回去。崔致远也连忙站起身,满脸尴尬地侧身避开。
两个姑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吓住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想来她们平日里惯于被人追捧,还从未遭受过这般冷遇。
张亦琦向来心软,见两个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不忍,赶忙起身解围:“姐姐们,这两位公子还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服侍,多有得罪。还是由我来给他们倒酒吧。”
两个姑娘一听,如获大赦,立刻顺着这个台阶,匆匆退了出去。
萧翌见状,轻轻冷哼一声,嘲讽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张亦琦本想回怼几句,可一想到萧翌的身份地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默默转身重新坐下,萧翌却像是来了兴致,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语气温和:“你尝尝。”
张亦琦平时本就不习惯喝酒,尤其是白酒,总觉得白酒辛辣刺喉,几乎从不沾。但眼前这可是千年之前的佳酿,又是声名远扬的醉扬州,好奇心作祟,她忍不住小抿了一口。刹那间,一股强烈的辛辣感在味蕾上炸开,刺激得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表情有些狰狞。
萧翌见此情景,满心疑惑,几乎下意识地就把张亦琦手中的酒杯接了过去,仰头一饮而尽。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已经空了的酒杯,只觉酒香醇厚,回味悠长,确实是难得的好酒。他实在难以理解,张亦琦为何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叶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自幼便跟随萧翌,对主子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萧翌不论身处皇宫、王府还是军营,贴身用物向来只他一人专用,绝不与人共用。可这次,他竟然毫不介意地喝了张亦琦喝过的酒杯,这实在是一件破天荒、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难怪徐福之前特意叮嘱他,要格外留意张亦琦,看来她和主子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崔致远原本还暗暗和萧翌较着劲,此刻却彻底明白了,萧翌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不甘、无奈交织在一起,索性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醉扬州一饮而尽,试图借这辛辣的酒水浇灭心中的愁绪。
萧翌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若一只狡黠的狐狸,他再次给张亦琦的酒杯倒满酒,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酒要细品,错过醉扬州岂不可惜。”
饶是张亦琦再后知后觉,此刻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和萧翌的反常。很明显,这是萧翌在向崔致远发出警告。毕竟他的妹妹就在身边,崔致远却还有别的心思。张亦琦心里暗暗叫苦,想想都觉得冤枉,早知道会闹成这样,早上就该坚决果断地拒绝崔致远同游扬州城的提议 。
湖影锋声(六)
包间内的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诡谲之感弥漫四周。张亦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打破这令人几近窒息的沉默僵局时,楼下猝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一只酒坛被重重砸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那清脆尖锐的破碎声,直直穿透楼板,打破了楼上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