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等待和妍妃断续的呻吟中一点点流逝。张亦琦守在榻边,一个劲的往妍妃嘴灌浓茶,又吩咐宫人熬绿豆汤,准备蜂蜜水,但妍妃似是中毒太深,灌了许多,全都从嘴角流出。

张亦琦仍没有放弃“妍妃,你不是叫我救你吗?你倒是自己争口气啊,快点喝下去!”

傍晚时分,大理寺卿带着一身寒气匆匆入殿,面色凝重地呈上初步勘查结果。

“陛下,皇后娘娘,”大理寺卿声音沉肃,“经查,毒源锁定在妍贵妃今日服用的一碗安胎药中。药渣中检出大量未经炮制的生草乌头粉末,毒性猛烈。此药……乃是由皇后娘娘宫中,负责小厨房煎药的宫女黄鹂亲手所熬,并亲自送至贵妃处。”

“黄鹂?!”宋婉娴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满眼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她?她……” 黄鹂是她入宫时从宋家带来的贴身婢女,性子沉稳,做事一向妥帖,是她身边颇为信任的人之一。

“带黄鹂!”皇帝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很快,一个身着青色宫装、脸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宫女被侍卫押了进来,正是黄鹂。她浑身抖如筛糠,一进殿便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说!为何下毒谋害妍贵妃!”大理寺卿厉声喝问。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黄鹂连连磕头,额头瞬间青紫一片,“奴婢……奴婢是熬了药,可……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那药……那药是……”

“是什么?!”文景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

黄鹂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是……是大公子!他……他几日前秘密找到奴婢,给了奴婢一包东西,说是……说是能帮皇后娘娘出气的‘好东西’,让奴婢寻机放进贵妃的饮食里……奴婢……奴婢一时糊涂,想着是为娘娘分忧……就……就……”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奴婢以为只是落胎的药,奴婢不知道还会要了贵妃娘娘的性命!”

巨大的耻辱感和被背叛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宋婉娴。她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黄鹂,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妍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将她最后一点力气都抽干了。死寂的殿内,唯有妍妃微弱的呻吟和黄鹂压抑的啜泣声。

宋婉娴走到文景帝面前,直直跪下“请陛下赐罪!”

“婉娴!”文景帝看向她“此事与你无关!”

宋婉娴抬眼看向文景帝,眼神突然坚定起来,“宋修其、黄鹂皆是臣妾身边的人,怎能与臣妾无关,请陛下赐罪!”

多年夫妻,文景帝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宋婉娴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她父亲与他之间,他从未逼迫过她,然而此刻,宋婉瑜已经做出了她了选择。

“来人,将皇后带回承恩殿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承恩殿半步!”

大理寺的人如狼似虎扑向宋府时,宋若甫正端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古剑。窗外晚霞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剑身上,映出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当府外传来兵甲碰撞的喧嚣和家仆惊恐的呼喊时,他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笃定的笑意。

“相爷!相爷!不好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闯进来了!说是奉旨捉拿大公子!”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

宋若甫眼皮都没抬一下,将擦剑的软布轻轻放下,语气平静得可怕:“慌什么。修其呢?”

“大公子今早说去城外庄子上散心,还没回来……”管家抖着声音回答。

“嗯。”宋若甫淡淡应了一声,仿佛被抓的不是他的亲儿子。他缓缓将古剑归入鞘中,那一声轻响在混乱的背景音中异常清晰。“备车,老夫要即刻进宫,面圣请罪。”

“相爷!这、这时候进宫?”管家惊愕。

“去!”宋若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深紫色的蟒袍,那象征着位极人臣的尊荣此刻在他身上,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宫城巍峨,晚霞给金瓦朱墙镀上了一层虚假的赤金色。宋若甫手持象牙笏板,步履沉稳地踏入宫门,身后只跟着两名心腹家将。沿途的侍卫宫人见他,无不垂首屏息,周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他被引至御书房外等候。廊下,他“恰好”遇见了一位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平日与他交好的禁军副统领。副统领见到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脚步微顿,低声道:“宋相,皇后娘娘……已被陛下下旨,软禁于承恩殿,非诏不得出。”

宋若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笏板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那里面没有悲痛,只有被彻底点燃的、压抑多年的野心和怒火!女儿被软禁,儿子被追捕,宋家的根基已然动摇!文景帝,一如当年的高祖皇帝,这是要彻底废了宋家!

“多谢相告。”宋若甫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门开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马公公走了出来,脸上堆着惯常的、却毫无感情的笑意:“相爷,陛下宣您觐见。”

宋若甫整了整衣冠,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沉痛自责、老泪纵横的表情,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仿佛一个骤然失去依仗、痛心疾首的老臣。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神色冷峻,目光如冰刃般射向走进来的宋若甫。案上,摊着大理寺刚刚呈上的、关于黄鹂口供和宋修其通缉令的奏报。

“老臣宋若甫,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宋若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怆,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臣教子无方,家门不幸,竟出了修其这等丧心病狂、胆敢谋害皇嗣的逆子!老臣……老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他伏在地上,肩头耸动,泣不成声。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精湛的表演,并未立刻叫起。殿内只回响着宋若甫压抑的啜泣声,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宋爱卿,你确实教子无方。宋修其胆大包天,竟敢指使宫人毒害皇妃,其心可诛!皇后御下不严,亦有失察之责。朕念在你宋家世代忠良,皇后素日贤德,才未即刻重处。你此刻进宫,就是来请罪的?”

“是!陛下明鉴!”宋若甫抬起头,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悔恨,“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陛下宽宥逆子。只求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为朝廷效犬马之劳的份上,看在皇后娘娘无辜被牵累、多年侍奉陛下并无大错的份上……”他哽咽着,再次叩首,“恳请陛下开恩,让老臣见皇后娘娘一面!老臣……老臣想亲自向娘娘告罪!是老臣……是老臣没能管好这个孽子,连累了娘娘啊!”他捶胸顿足,情真意切,将一个痛心疾首、担忧女儿的父亲演绎得淋漓尽致。

文景帝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这悲痛有几分真实。殿内烛火跳跃,在皇帝深沉的眸子里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沉默片刻,才道:“皇后现在情绪不稳,不宜见人。你先退下,待……”

皇帝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陛下!不好了!”殿外突然传来禁军统领惊惶失措、带着血腥气的嘶吼,“宫门……宫门被……被……”

几乎是同时,原本伏地痛哭的宋若甫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狠戾!他眼中再无半分臣子对君王的敬畏,只有赤裸裸的杀意!

“萧霁!”宋若甫厉声咆哮,声震屋瓦!他如同矫健的豹子般骤然暴起,并非扑向皇帝,而是猛地将手中紧握的象牙笏板狠狠砸向御案旁燃烧着龙涎香的巨大青铜香炉!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沉重的青铜香炉被砸得倾倒,滚烫的香灰和燃烧的炭块四散飞溅,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殿内顿时一片混乱!

“护驾!护驾!”马公公尖利的嗓音都变了调。

“昏君无道!构陷忠良!软禁中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宋若甫在弥漫的烟雾中狂笑,声音嘶哑而疯狂。他摔碎笏板的动作,显然是一个预谋已久的信号!

几乎在他砸落香炉的同一刹那,御书房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开!木屑纷飞!

门外,并非惊慌失措的侍卫,而是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覆狰狞鬼面、手持淬毒利刃的死士!他们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恶鬼,瞬间冲破御书房外原本森严的守卫,刀光如匹练般斩向惊愕的御前侍卫!血腥味与浓烟混合,刺鼻欲呕!

而带领这群死士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刚才还在宫门外与宋若甫“偶遇”、通风报信的禁军副统领!他脸上再无半分恭敬,只有嗜血的狰狞!

“宋若甫!你竟敢造反?!”文景帝霍然起身,脸色铁青,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怒和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

宋若甫的脸上是彻底撕破伪装的、志在必得的狞笑:“造反?是陛下逼臣反的!我宋家为大齐流尽血汗,高祖皇帝却听信谗言,除我宋氏满门!今日,老夫就替天行道,清君侧,正朝纲!这龙椅,也该换人坐坐了!”

笏碎宫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