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逸尘随口一问:“你在跟萧遥聊?”
“昂。”
他脸色明朗了些,不以为意地反问:“朋友间也不用事事报备吧?”
“不是报备。”安漾忧心忡忡:“不符合她性格。”
闻逸尘认真想了想,“也是,她的确藏不住事。”
“也不是。”安漾说不明白,“她应该自有分寸。”
“少操别人的心,都是成年人。睡会吧。”
“嗯。”
车厢内充斥好闻的沉木香气。雨声淅淅沥沥,安眠缓神。安漾解决掉一桩心头大患,神思逐渐飘忽。
耳边间或传来闻逸尘的呼吸声、似有若无的对谈、悠扬婉转的小提琴曲,梦境也如今日般湿淋淋的,所到之处都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愈发得黑,安漾在雨里疾奔,誓要踩着最后一丝光亮回家。巷道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空寂无人,安漾忐忑无助,忽然见到熟悉的身影,心思安定了些。她正要呼喊,不小心狠狠摔进泥潭,眼睁睁瞧着那人消失在视野,委屈不已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喊声刺破梦魇,一切由朦胧变得清脆。
安漾陡然惊醒,黑暗中对上对方的双眼,失频的心跳声依然震天作响。对方戴着蓝牙耳机,点点腕表表面,做了个口型:“马上。”
安漾迷迷糊糊直起身,环顾四周,心头一凛:这是哪?
天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黑了,独剩车前灯和几米之外的照明灯划破暮色。双闪灯咔哒咔哒,几名工人正冒雨施工,无暇理会周遭的动静。
闻逸尘结束会议,轻描淡写地说明:“前面一小段路零星塌方,正在抢修。刚问了工人,说附近有条小道,能绕。我担心开会容易分神,不安全,准备等开完了再绕过去,不会耽误太久。”见安漾呆坐着,他扬起唇,“害怕了?”
时空交叠,安漾瞬间记起很多个夜晚,她徘徊在那条回奶奶家的必经小路路口,不敢迈步,更不敢抬头看。
明朗天空此时变成吞噬万物的骇人大网。烟囱、树枝和山峰,失去光芒的点化,皆开始为虎作伥。
每当这时,闻逸尘都会从某个角落跳出来,不可一世地讥讽:“害怕了?”下一秒,他又会像现在这般,轻轻柔柔地抚慰:“别怕。”
这两个字混着风、灌着雨,牵扯出潜意识的信任和依赖,如密咒般指示安漾心里的小人,轻轻敲了敲木鱼。
笃~笃~
第三十六章 都过去了,我没当真
天色如墨,分不清是傍晚或午夜。
天际仿佛破了大窟窿,滂沱大雨倾灌而下,砸出沉闷有力的声响。砰、砰、砰,好几下恰好踩中心跳频率,惹得人莫名焦虑和心慌。
小路静僻,车前灯只够照亮一小段路,周围尽是无边的黑暗。越野车在土地里颠簸,碾压着坑洼地面,溅出泥花。
闻逸尘开得很稳,挑了档轻松娱乐的播客,偶尔点评一两句。
回想起来,他小时候真混蛋啊!一到天黑便爱胡诌乱扯芙蓉村灵异事件。安漾呢,明明吓得小脸煞白,还要攥紧衣摆强装镇定。
闻逸尘偏不服气,绘声绘色的同时,故意一惊一乍地制造出恐怖氛围。安漾气得狠狠跺他影子,恨不得这人短暂性变成哑巴。结果踩到松动石块,惊慌失措地跳起脚,抓住闻逸尘的胳膊不肯松,糗极了。
雨水冲刷出泛白回忆,刹那间,脑海漂浮着怀旧尘埃。所剩不多的光源局限了视野,似有若无地虚构出一条时光隧道。
隧道那头是盛夏、黄昏、芙蓉池边的嬉戏和街头巷弄的追逐,生活简单到没有烦恼。
安漾视线追随雨刮器,没一会便头晕目眩,眼波流转间,余光不受控地跳跃到记忆深处的人身上。
闻逸尘目视前方,眉梢透出岁月沉淀的成熟,隐去了往日惹人烦的轻浮。他依然爱开车时想事情,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跳跃,没个消停。
视线下挪,浅灰色针织衫增添几分拘谨,恰到好处柔软了锋芒。合作一段时间后,安漾发现他素日爱穿扎眼的亮色,怎么鲜艳怎么来。见业主时则专挑低调的灰、黑或藏青。
他平常爱耍宝、臭屁显摆,等到关键场合却懂得适时隐身,免得盖过搭档的风头。他看似圆滑世故,主张凡事以业主需求为先。然而等真遇到原则性节点,又寸步不让。
这人究竟有多少面孔?
安漾看不透,甚至自觉从来没看透过。
从小相识的缘分缔结出旁人难以比拟的默契,也构造出无法轻易打破的认知屏障。
以前安漾和闻逸尘碰面时多在假期,见到的多是对方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或呼朋唤友,妥妥占据人群 C 位,言行间流露着安漾最不喜的张扬。或满嘴跑火车,嘻嘻哈哈,每一句都像真话,可惜字字经不起推敲,总让安漾直呼上当。
很长一段时间,她对闻逸尘的印象定格在一个认知点:不要轻易相信他。
这种认知莫名占据心神,滋生出强烈的不安。安漾当时没有细究为何执着于从这家伙身上寻求安全感,只下意识观察他的行为举止,不停在心中调整社交距离:离他远点、忍不住玩到一起、再远点,反反复复。
第一次真正有所改观是大二那年的暑假。安漾因为「澄心居」的某个设计节点一筹莫展,满腔热情转眼要消耗殆尽。闻逸尘见状,没再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反而主动提出帮忙深化设计。安漾极有骨气,声称宁愿花钱找专业设计师都不肯求助于他。闻逸尘无语她的逻辑,冷嘲热讽点醒初心:“不是号称要大显身手?这点小困难就改用钞能力了?”
安漾走投无路,更架不住激将法,拉人入伙的同时也做好了对方随时撂挑子的准备。
那会闻逸尘平日在申城一家建筑事务所实习,每逢周末便赶回「澄心居」加班加点做设计。他最爱盘腿席地而坐,画几笔便抬头捕捉细节,再对上身旁安漾的双眼,挑眉嘲笑:“这才几点就困了?困就回去睡。”
“你还不困?快十二点了。”
闻逸尘不屑地撇撇嘴:“还早,我弄完再睡。先送你回奶奶家吧。”
“好,你也早点回去睡。”
“嗯。”闻逸尘答应得一本正经,实则次次都被安漾抓包:合衣躺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整夜。
大灯忽闪,刺得人瞬间回归现实。
闻逸尘柔声解释:“刚才好像看见一个黑影。”
安漾条件发射性紧张,嗓音略带斥责:“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