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城的锦里街上,每家每户都是气派的朱门粉墙,门外蹲着神情威严的石狮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似高高在上的睥睨着河对岸的烟火众生,嘲笑着他们的庸庸碌碌。
连接两个世界的那座桥叫罗绮桥,据说是锦里街的富户们集体出钱建的,料是汉白玉的,桥是在家赋闲的皇家建师亲自监制的,可谓放在那里,就散发着高不可攀的味道。
但其实这桥除了娶亲,鲜少有人踏足,锦里街的人出门都是坐着轿走街头或者街尾通向坊市的路。所以当这座摆设上真的有人过时,便吸引了街对面不少的目光。
“那年轻公子都在这里坐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河边有什么好看的。”坊市口卖酒的张老板一边给客人打酒,一边小声嘀咕。许是声音压的不够低,来打酒的李老汉跟着接了一句。
“你不懂,老夫我以前发达的时候,也喜欢找这么个地方坐着,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得了吧,你当年有钱的时候,也买不起锦里街的宅子,可那公子每日都是从锦里街的宅子里出来的。”张老板笑呵呵拽下肩头的毛巾,把已经看不清颜色的酒葫芦擦干净后,才递了回去。
“那你就错了,我当年要是咬咬牙,买下华家的宅子还是有可能的....”李老汉还想再辩驳一下,就见对面的老张挥了挥手道,“华家的宅子那么晦气,我听说根本卖不出去,你少唬我。”
“你这人啊,真不会说话,要不是有大侄女帮你撑着,你早把客人都得罪光了....”李老汉拿好酒,看了一圈没看到平日里在这里忙碌的姑娘,遂问道,“春华呢?”
“那孩子昨晚上病了,我让她在家歇着。”
李老汉点点头,凑到张老板近前小声说道。“那公子莫不是看上你家春华了吧,他身体有恙身边也没人陪着,想来是个没成婚的。你家春华长得好还懂礼数,我看和那些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
“人家门户太高,他就是个全乎人,我也不会同意。”张老板这么说着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侄女二十多了还没嫁人,已经成了这一片有名的老姑娘。
可哥嫂走得早,他又无儿无女,就把这来投奔他的孩子当亲闺女养了,自然不希望让她嫁给一个瘸子去那种高门大户活受罪。
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锦里街又不是没有过,只是下场大多都不太好,最不好的那个,就要数华家了,听说到现在里面半夜偶尔还会传出哭声。
.......
如今天气虽热,但申时的太阳已经没了毒辣,烤的发烫的青石砖也散去了热气,李老汉悠悠哉哉的路过罗绮桥,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地,偶尔还会坐在桥边歇息一下,不过最近几日,桥边多了一个坐着奇怪竹椅的年轻人,每日都坐在那里晒太阳。
今日也是如此,年轻人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但那张脸却比袍子还要白,是个少见的俊俏后生。
李老汉看了一下那竹椅下面的两个轮子,他是见过这椅子自己滚动,起初有些吃惊,后来心里又暗暗赞叹做出这东西的人当真是个能工巧匠。
而这能工巧匠如果是来自锦里街上的某座宅子,这事情也就说的通了,也就这后生命数好,不然这种瘸子放在寻常人家,还真不知道过得要多苦。
楚槐自然不知道眼前路过的老者在想什么,他只是因为窝在宅子里无聊,又暂时不想离开,才找了个看着舒服的地方晒晒太阳。
只是这太阳晒到一半,身后就传来哎呦一声,接着是重物跌在砖石上的闷响,楚槐闻声回头看去,就见刚刚的老者,已经绊倒在地上,手里酒壶跌落在旁,里面流出来的酒水缓缓流入砖缝之中。
李老汉心疼的拿起酒壶摇了摇,听出里面只剩下来半壶,而更让他肉疼的是,他在试图爬起来时,感觉到脚裸传来一阵剧痛,这下怕是要破财咯。
看着周围没什么路人,他就试着撑起胳膊想自己爬起来去医馆,只是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就在这时,耳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柔和的声音。
“老人家,我推你去医馆吧。”
“你,你没...”
李老汉看着走到面前的笑的一脸和善的年轻人,以及旁边的奇怪竹椅,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但他的表情又像是在说,你们有钱人真特么会玩。
楚槐装作没看见那夹杂了不少情绪的表情,两只手用力一提,把李老汉架上了竹椅,然后脚步飞快的推着竹椅,朝着坊市中的医馆而去,震惊了一大波这几日关注到他的人。
罗绮桥后的河沿上,有两个看着楚槐远去的人,露出了有些扭曲的表情。他们是被苏幕派来看着楚槐的两个暗卫,自从跟了这位公子后,就没有哪天消停过,比杀人还累。尤其是看到装瘸装的岁月安好的人,突然健步如飞的冲出去时,差点一个不稳栽进河里。
“怎么办,抓回来吗?”暗卫甲迟疑了一下,因为那位楚公子看上去并不像是要跑的样子。
“我跟上去,你去给主子汇报。”暗卫乙拍了拍碎花罗裙上的灰尘,扔掉手中装模作样的扫帚,大喊着公子朝着楚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等她真正跑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要用上轻功才能撵上远去的楚槐。
“这带了轮子跑这么快吗?阁主没教过啊。”
李老汉从来不知道从罗绮桥到医馆竟然这么近,近到他感觉屁股都没坐热,人就已经到了,他嗅了嗅萦绕在鼻端似有似无的焦糊味,觉得好像是什么东西烧了,还未来得及再看,就被医馆的大夫抬走了。
“小桃,这轮子是不是换成铁的更好。”
“公子开心就好。”化名小桃的暗卫乙,看着被青石砖磨出火花,烧成碳灰的轮子,内心已经无悲无喜,自从这位楚公子来了之后,无论如何胡闹,阁主都会纵着,自然也不会差他一个轮子不是。
可明明阁主的年纪,看起来才像是该被纵着的那个,果然就像阁主说的那样,子非鱼....不...不知鱼之乐吗?
“唉,王家公子怎么出来了?”
“看样子还是朝着这边过来的,刘大婶快让你家顺子进屋躲躲。”周围的商贩们突然慌张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连旁边给人代写书信的书生,都飞快的从地上抹了把土,均匀的擦在了脸上。
“要不公子你也躲躲?”门口的药童迎上楚槐疑惑的眼神,从药炉下面摸出一把黑灰涂在脸上,才继续说道。“那个王公子专门给知府公子搜罗长得好的,尤其是...男子。”
雨霖铃【2】敲竹杠
“唉,这不是新搬来的那个小瘸子吗?这么快腿就好了?”身后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听得小桃抚了抚身上竖起的寒毛。
瘸子就瘸子,干嘛还要加个小字,楚槐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深觉这人算是废了,不仅长得有碍瞻观,说话也说的没什么水平。
王渊博用他那双吊梢眼把楚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后,露出一个不太真诚的笑容。“既然也是住在锦里街的,那就该知道知道规矩,知府家的公子正在醉春苑喝酒,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往后万山城的地界你就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了。”
“多谢好意,可惜我体弱,正准备回家吃饭呢。”楚槐才不管是不是落了对方的面子,他看着还未落下的太阳,朝着身后的小桃挥了挥手,顺着来路往回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体弱?体弱好啊,省得我还找人把你绑过去了。”王渊博也知道对面的富家公子哥不会那么容易听话,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四五个家丁,让他们围了主仆两人。然后拿着手中的扇子,得意洋洋的就要往楚槐身上戳。
“我劝你想好了在动,你这扇子戳下去我可能就过去了,到时候你身上那就是人命官司。”见对面的王渊博不以为然,楚槐不退不让,眼见着那扇子没有停顿的戳到身上,他立刻往后仰了过去。
来了,小桃看着微微后倾的身影,知道这位楚公子热衷的敲竹杠环节出现了,上次玉堂主路过他身边,手还未碰到衣角,人就已经倒了下去,那蛮不讲理的样子,看的她都想拿扫帚打上几下。
幸亏她忍住了,不然肯定和玉堂主一样,事后被阁主罚上十几鞭子。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小桃看到楚槐的手势,很有默契的冲了上去,满脸焦急的把人扶住。
毕竟一个敢敲阁主竹杠的人,她又什么理由不默契,这位楚公子虽然来了没几天,但被敲的人已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她也从起初配合的不情不愿,到现在内心甚至还有点期待,想知道这次能敲多少。
“唉唉唉,我可还没碰到你啊,你这人看着挺正经的,怎么心里这么龌龊。”王渊博连蹦带跳的退后了几步,反应过来又觉得这样显得跟他心虚似的,只能挺了挺胸膛,往前挪了一步。
“小桃,我头晕喘不上气,咱家在衙门里也是有些关系的,你快扶着我去报官....”楚槐靠着小桃,说话断断续续,一副马上就能过去的样子,和刚刚的健步如飞简直判若两人,看的从医馆中探出头来的李老汉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