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能不能借你拍几张？”

陆隼耸了耸肩，一副无条件配合的样子，走到灯光下，问：“想要什么感觉？”

“和你们老板吵架，然后直接撂挑子走人的感觉。”梁志远接过话茬，冲吴楠抛了个媚眼，脸上写满“你看还是我最懂你”。

这个要求具体得像是个恶作剧，陆隼眉头微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吴楠的引导。

“他说得没错！”吴楠赶忙打开上次抓拍的照片，解释道，“前两天拍摄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个瞬间我特别喜欢，但是拍得不够完美，想再还原一下。”

“好。”

室内的环境光和室外没法比，吴楠只能换个思路，在陆隼脸上打出伦勃朗光，突出一下面部特写和整体氛围感，梁志远跑前跑后地调整着光源的细节，Finn 则在一旁观摩学习。

拍摄角度正确，模特情绪正确，布光色温正确，唯一有问题的还是吴楠。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她感觉自己额头都开始冒汗，那天她明明抓住了一点感觉，Kohaku 情绪汹涌澎湃的瞬间，她的情绪也随之波动，所以她才抓拍了那张照片。

等等！这个因果关系……

电光石火间，吴楠突然想通了问题的关键，而后心中山崩地裂，一切找不到出口的困惑尽数消失。

那些她苦苦找寻的“情绪流动”，原本就是她不曾拥有的东西，只不过刚开始学摄影的时候，梁志远正好出现，用强烈的情绪砸开了她死守的心防，正如 Kohaku 触动了她一样，唯有外界的刺激才能引发她的情绪共振，而后透过镜头流淌到照片里。

也正因为情绪过分依赖外界刺激，她才会在和梁志远分手后，拍不出满意的人像作品，只剩下一堆流水线上量产似的技巧和套路。

她不是情绪无法流动，她只是没有情绪流出。

原来如此。一种无力感涌上来，吴楠徒然地松手，相机带子缠绕在她手上，相机在空中荡了几圈，真相比问题更令人绝望。

她看向不远处的梁志远，他也正好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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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曝光：由于相机参数设置不当，导致进入镜头的光线过多，照片会过亮，特别是高光部分可能会完全变成白色，细节缺失，失去层次感。一般来说，照片过暗可以后期调整，但过曝则基本作废。

记忆不是什么百分百可靠的东西，人的主观臆断常在细枝末节处动手脚。

从三年前分手时起，吴楠就把拍不出满意作品的原因一股脑地怪在梁志远头上， 逃避是她下意识做出的最佳选择，可她忽略了，即便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她也并不是每一张都拍得足够完美。

那时候她只觉得是自己状态不好，现在想想，问题的出现早有端倪，一颗暗雷隐匿在她过往的人生里，梁志远只不过是导火索。

完了，这下她的毛病从无法确诊的疑难杂症直接晋升为绝症了。

吴楠恨不得现在回家背上登山包，再度扎进深山老林里继续拍风光，至少风光摄影不需要跟模特打交道，更不需要那么多情绪支撑画面内容。

梁志远察觉到吴楠此刻的不对劲，暂时收起了和陆隼争锋相对的兴致，他接过吴楠垂在半空的相机，冲陆隼和 Finn 点头致歉道：“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Finn 乖巧地上前向吴楠表示感谢，吴楠回过神儿来，扯出个笑容敷衍应付着。

陆隼没多说什么，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防贼似的梁志远，对着吴楠晃了晃手机，撂下一句“有事发消息”，随后拍了拍 Finn 的腰，俩人一起离开了摄影棚。

“你坐这儿休息，喝口水。”梁志远拉过一张凳子，按着吴楠的肩让她坐下，帮她拧开一瓶水，然后熟练地收拾好反光板和补光灯，把相机关掉装进包里，大包小包地都挂在自己身上，这会儿倒真像是敬业的摄影助理。

“看我今天这么努力，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要把我忘了。”

吴楠知道梁志远这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可这个时候她根本笑不出来，盯着梁志远的脸越看越心酸，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为了继续拍人像作品和梁志远复合，但转念一想，一个人像摄影师居然要靠模特的刺激才能调动情绪，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除了谈恋爱，她想不到有什么其他可以大幅调动情绪的方式，要不重新找个帅哥谈谈？或者玩点极限运动……

梁志远及时出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楠楠，我们去公园晒太阳吧。”

今天是工作日，公园简直就是退休叔叔阿姨们的达人秀舞台，器械区的大爷头发花白，但那一身腱子肉能提溜起两个梁志远，一旁空地上的阿姨们穿得比旁边绿化带的景观盆栽还鲜艳，每个人耳朵上都戴着耳机，没有震天响的音乐，广场舞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梁志远把反光板拆开往草坪上一丢，伸手邀请道：“吴老师，请躺！”

以前他们拍照拍累了，就经常把反光板当防潮垫用，累了往上面一躺，跟出来露营似的，出去拍风光的这几年吴楠很少用反光板，所以很久都没这么放松过，她躺上去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眼光和旧时光里的美好迎面而来，阴暗潮湿的负面情绪蒸发了大半。

梁志远在地上捡了片广玉兰的叶子，遮住吴楠的眼睛，顺势在她旁边躺下，阳光晒得脸微微发烫，虽说在室外，但耳畔传来的呼吸声竟比昨晚还清晰。

“和我谈恋爱是不是很辛苦？”

吴楠冷不丁地抛出这个问题，梁志远毫无准备，他想了很久，吴楠也没有催他。

“你知道我做菜的时候在厨房忙活什么吗？”梁志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不等吴楠应声，他接着说，“我要买菜、洗菜、备菜，然后才能下锅，每一道菜的脾气都不同，所以需要时刻注意火候，厨房就那么大，还要安排好时间，炖汤的时候炒菜，粘锅的菜要放在后面炒，需要腌制的菜得提前弄好，我经常在厨房一待就是三个小时。”

“楠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辛苦但值得的事情，比如做饭，比如当模特，比如做摄影师，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和你谈恋爱确实很辛苦，我老觉得你把我当旅游景点，看腻了拔腿就去下一个，所以我总想确认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有多喜欢。”

讲到这里，梁志远自嘲地笑了笑，他小时候就总是被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一份坚定不移的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需要反复确认和验证，才敢相信这种好事也能轮到他头上。

“是我不敢相信，居然真的会有人爱我，并且只爱我一个。”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聊这些，梁志远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吴楠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贴近过，仿佛她只需抬抬手，就能触摸到他跳动的心脏。

不过这话的情感浓度太高了，吴楠揪住他话里的漏洞，调侃道：“瞎说，以前没有女生追过你吗？”

“有啊，但是直接亲上来的只有你一个。”

吴楠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那个鬼迷心窍的瞬间可能要成为她一辈子的黑历史了。看在他如此坦诚的份儿上，她也卸下防备，决定礼尚往来地聊点自己的小秘密。

“跟你讲个好笑的，你猜我为什么叫吴楠？”

“因为金丝楠木很珍贵？”

梁志远的回答让吴楠有点意外，她笑得遮住眼睛的广玉兰叶子都掉了，说：“这个解释倒是很别出心裁，我征用了，以后就这么跟别人说。”

“不然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