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想,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过去那段恋爱经历,知道自己可能没法生育,那该引来多大的怨气和羞辱?

但她不想惹得周子浩情绪更激动,只轻声说:“周哥你想多了,你条件这么好,能被你看上是我的福气。但是,我真的计划打几年工就回老家的……”

“你家里还有人需要你照顾啊?”

白雪一愣,突然福至心灵,难得地灵机了一回:“嗯,我……我爸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每个月挣的钱一大半都要给他看病用。家里就我一个,我不能不管,等过两年父母年纪大了,肯定要回去亲自照顾的。”

周子浩咬咬牙,说不出把他们接来城里我们一起照顾的话,又问:“你爸妈不是在外地打工吗?”

“就是常年打工做苦力,现在身体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

白雪编不下去了,牙齿轻咬下唇,垂着头,眼神在空气里尴尬地找焦点。

周子浩却以为她这样子是想保留家人隐私,不愿多说。

他只能转移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嗐,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眼光肤浅只顾着看外貌的人呢!”

“啊?没有没有,就……不好意思给你增加负担嘛。”

白雪想赶紧结束话题,又说:“真的周哥,我特别感激你看得上我。你条件这么好,人踏实努力,性格又随和,在这么大的城市有房有稳定收入,什么压力都没有。但我只是农村来的,家里很穷,人也普通,更没什么特长和本事……我真心祝福你找到一个家庭条件相当、自己又很喜欢的女孩,幸福过一辈子。”

一番话下来,周子浩明显被恭维到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雪心里悬着的小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脸上冲对方露出了真心实意祝福的笑容,心想,此事总算圆满解决了。

话说开后,周子浩笑着提出送她上楼,白雪没有拒绝。

她为自己刚刚的表现感到自豪和满意。

是啊,好好说话,和和气气地与人沟通真的太重要了。

几句话解开心结后,本身有点尴尬和怨气的两人此刻就像朋友一样,和谐融洽地说说笑笑,他提出要送她上楼,她也一点都不觉得别扭奇怪。

周子浩一步一步踩在楼梯上,心里也一点一点地盘算着,他没料到她家里的情况比他预想的稍微复杂了些。

她父母多少岁了?得的是什么病?要花多少钱?有没有债务?要如何照顾?

还有,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呢?真的喜欢到了要为她扛起她背后的负担吗?

周子浩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尽管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这个女孩,但对于未知的情况,他肯定得稳妥行事,绝不会在冲动之下轻易做出任何决定。

他想着,反正人就在跟前,不着急,先放缓进度吧,等把这些疑问完全了解清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反正,他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

院子阴影处,蒋南一直无声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远处的那两人说说笑笑,又一起上了楼,只觉得此刻的情形真是够荒唐离谱的。

他找班主任说身体不舒服,请假提前出学校,在街上晃荡了一大圈,又在药店逛到心烦……

其实,一出校门,他就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一进药店,他就知道自己要买什么。

好半天终于说服自己拿着东西来到了这里,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找她了。

不是梦境,不是想象,是现实中真实的他和她。

他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才好呢?要怎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把东西给她,或是悄悄地放在哪里?

却没想竟然看到她和男朋友欢笑甜蜜的场面。

十二月的夜晚,寒风凛冽,吹得高大的树枝东摇西晃,发出簌簌声响,吹得蒋南眯起了眼睛,脸色更加冰凉。

他不耐地捋了一下并不算长的头发,扶着后脖颈慢悠悠地转了转脑袋,又一把扯开外套拉链,感受寒风穿透针织毛衫灌进皮肤的冷冽和清醒,然后转身往小区出口走去。

门口刚好有个废弃的大纸箱,他随手一扔,手里的药品全部进了垃圾桶。

走回主街,街上灯影憧憧,热闹非凡。

街道中央,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的怒吼长啸,车子也随之加速飞奔了起来。

几秒时间,那男子从声嘶力竭到呜咽如诉,引来了许多行人诧异地观望和议论。

蒋南看着那个白色背影,忽然想起最开始去咨询室时,艾老师曾给他说过的话。

他说蒋南,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要说出来,找个你想倾诉的人,一股脑地把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实在不想说,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吼一吼,哭一场,也是好的。

可是,这世上有多少人生活在无法言说的痛苦中。

悲伤有不同的颜色吗?浓烈或浅淡。

痛苦像天空漂浮的云朵一样,有千万种形状吗?

它会随时变幻自己,无缝隙吞噬人的内心,光鲜的人、卑微的人、富足的人、贫穷的人、年轻的人、年老的人……

仿佛每个人背后都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有人奋力挣扎,有人随波漂浮,有人顺利上岸,有人无声沉没。

蒋南想起自己活了快十九年的人生,从小顺遂无忧,是所有人眼里艳羡的天之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