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听得出来蒋南的状态很不好。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在无声的电波中感受着彼此的沉默和呼吸,良久,白雪声音呢喃:“蒋南,你要好好的……外婆很爱你对吗?很爱很爱你的人离开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他们也会一直看着你、陪着你,你不会孤独的。”
我们逝去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吧。
当你想他们的时候,当你感到孤独和痛苦的时候,当你迷失方向陷入虚无的时候,抬头去找那颗最亮的星,那一定就是亲人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你,守护着你。
他们真的没有离开,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和他们在无垠的宇宙和时空中再次相聚,再次成为另一个轮回中的家人。
或许我们都已经失忆,不再记得彼此。
或许我们都改变了容颜,再也认不出对方......
但我们最终一定会再次见面,再次拥抱在一起。
这是白雪从小给自己编的童话。
她用这个想法安慰过自己无数次,也在无数个夜晚抬头寻找过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和妈妈。
她找到最闪耀的那一颗,心想,原来她想念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在想念着她呢,看,那么闪耀那么美,肯定是在跟她眨眼睛呢。
蒋南在电话那一端望了望高原夜空中辽阔璀璨的星海。
浩瀚的星子缀满了墨蓝色的天幕,有些很暗淡,有些真的像在眨眼睛,闪亮得不可思议,仿佛触手可及。
他不知道其中哪一颗是奶奶,哪一颗是外公,哪一颗又是自己那可怜的母亲。
电话里有一阵一阵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白雪才听见蒋南哽咽的声音传过来:“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做噩梦……”
蒋南外婆上个月摔了一跤。
是和平常一样蓝天白云的日子,护理大姐照例把她推到院子里晒太阳。
没过多久,老人忽然说想吃点苹果,大姐便和往常一样拉了轮椅刹车,给老人家系好安全带,然后去拿苹果。
蒋南外婆不是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人,只是脑袋经常不太清醒,认不到人,腿脚不利索,走不了太远的路。
而且,老太太性情非常平和,总是面带微笑,说话也慢条斯理轻声细语的,在疗养院呆了几年,从来不曾有什么疯乱过激的行为,是很好伺候的老人。
但这一天,等护理大姐拿着削好的水果回到院子后,却见她已经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疗养院调了监控。
护理离开后不久,老人家像是看到地上有什么很稀奇罕见的东西一般,突然变得很亢奋很激动,她自己解开了安全带,站起身想去捡,但没走两步就摔了。
疗养院里本身就有常驻的医生,简单做了检查后,发现老人头部和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口,连简单的皮肤擦伤都没有,意识也很清醒。
但为保险起见,院长又马上安排人把老人家送去了市里三甲医院做检查,各种结果显示,没发现任何伤处或者不同寻常的地方。
于是大家都舒了一口气,院长想着既然没有任何大碍,又恰逢学期末备考时间点,就没有通知蒋南。
但让人意外的是,前天夜里,毫无预兆的,老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蒋南没有责备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他对他们没有告知外婆摔跤的事情心有不满,但好在后面的处理方式也算妥当。
他在这里送走过外公,对院长以及下面的管理人员和护工都是信任的。
更重要的是,外婆今年八十四岁,没有经受太多病痛的折磨,遗容安详,身体洁净,在这个她和外公一起选定的地方走完了一生,也算是喜丧和圆满。
他反复看了好多遍外婆摔倒的视频,看见她起身前,脸上似乎浮现出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和憧憬。
蒋南很想知道,那时外婆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起她最爱的外孙了吗?
蒋南的童年,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虽爱他,每天都会紧紧地拥抱他一次,吻一吻他的脸颊,也会直白地表达对他的爱。
母亲尤其对他的身体健康、外出安全近乎偏执地担忧......
但她的情绪极度不稳定。
大多数时间,她喜欢独处,常常陷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胡思乱想,对他的关心和爱基本是精神层面的。
反而,外公和外婆是这世上和他最亲近的人。
尤其是外婆,给过他最多、最长久、最美好的陪伴。
她一手把他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培养成兴趣广泛、热爱探索的少年,教会他独立和思考,指引他在不同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青春岁月里,也是外婆用她的睿智和温柔,给了他无限的宽容和爱意,在他生命中所有好或不好的时刻,都无条件地支持着他。
外婆是他这一生最亲密最深爱的亲人,是家庭变故后,他心里唯一的光芒,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牵挂。
而现在,外婆也离开了。
蒋南觉得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孤独。
丧事后,蒋南没有立刻返程。
他抱着外婆的骨灰去了存放外公骨灰的寺庙,并计划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那是一座非常古朴简洁的小寺庙,僧侣寥寥,位置偏远,条件艰苦,需要坐大巴车绕着山路盘旋很久的路程,再坐船渡河,最后徒步抵达。
几乎算得上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寺院里每天都能看见圣洁的雪山,能听见藏传佛教古老神秘的诵佛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