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迟弥不抱希望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在自己出声的下一秒，林颂的心率极轻微的波动了一下。

他在听。

迟弥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整个人弯下腰用力地撑着自己的膝盖，极度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泄出来。

“对不起...”迟弥狠狠咬着口腔内的黏膜，短短三个字说得十分费劲。

“我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伤害。”

迟弥看着林颂如今有些变样的模样，瘦得快要让人认不出，他每认真望一眼，眼前就模糊一片，擦去仍是朦胧。

方才想好的话都被打乱了节奏，当下他说的，是他心底真实且裸露的真心话。

“和我在一起好像你就没有发生什么幸运的事，我总是在拖累你，消耗你。“迟弥的声音哽咽着，“我把你当成了类似拯救者的角色，不断地向你索取爱和安全感，可我们都忘了，抛去了恋人这层身份，我们原本就是一对陌生人。”

喜欢这件事玄幻的很，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期待，抱着走到哪算到哪的心态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哪天突然意识到方向不对了才突然踩了刹车。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身负重伤。

迟弥在这几天反复在思考一件事:如果当初没有在一起会怎么样？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他得出的结果是毫无疑问的是。

至少林颂是。

迟弥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他把想过的话一点一点地从心里挤了出来，“你其实根本不用理解我的痛苦和苦难，不用为它们寻找出路，不用疗愈我曾经受过的伤害。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根本就没想过我们的关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我的喜欢给你带了这么多的负担，对不起。”

他的眼泪逐渐糊了满脸，穿着隔离服不好伸手擦去，只能任由着眼泪肆意流淌，让他变得如此狼狈又难堪，他庆幸现在的林颂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不然该有多难看。

“林颂，我...我很喜欢你，在我这么长人生里，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你带给我的远远超过了爱情本身，如果哪一天需要我去感谢什么，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你。”

“你是我最最舍不得的人。”

迟弥重重地吸了吸鼻子，“也是我最最愧疚的人。”

迟弥从林颂住院后就开始每天清晨去寺庙上香，他迎着清冽的风，在各个庙宇里穿梭着。他的膝盖跪在蒲团上，脊背弯下去时姿态卑微又虔诚。

寺庙里的师父后来慢慢眼熟了他，某天一位师父忽然喊住了他，免费赠送给了迟弥一支签。

从签筒掉出来的那根签，迟弥没敢捡起来看。

他害怕看见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也害怕看见太好的消息，以至于会让希望落空。

他把那支签签文朝下递还给了师傅，他说：“够了。”

林颂出事后的第二天下午，有关于他车祸的热搜就已然登了顶，作为知名歌手梁柏简的经纪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一瞬间讨论度都破了亿。

其中不乏有很多好事的狗仔，想要在医院蹲守第一手消息，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闹腾，就被林颂的父亲找人给摆平了，可拦不住的，他们还是拍到了迟弥进出医院的照片。

网络上有关于他们关系的猜测又有一些跑偏的风向，迟弥略有耳闻，但实在没空去理会。

他一边要去向林颂关系好的朋友解释，一边又要安抚他手下的艺人，公司的同事，以及某些不得不接触的这个总那个总。

迟弥是第一次了解到林颂工作的繁琐和无趣，那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人情往来几乎快要消磨掉迟弥的耐心，可林颂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极有耐心的模样，他的眼神也从没有闪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林颂从来没有把工作的不顺心带给过自己，甚至偶尔的失态也是要为自己出头，反观自己，却曾荒唐地告诉过他，因为怕自己迁怒于他，所以要分开住。

迟弥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有多残忍，他不敢想象林颂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多难过，也不敢想在自己不接他电话不回他消息的时候，对方会有多自责。

原来他们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平等的，林颂永远都是迁就妥协的那一方，迟弥到今天才彻底看清。

“小迟，你这两天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

赵琼华跟迟弥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他这两天也跟着瘦了很多，本来就脸上就没什么肉，现在看来更甚，眼下的青紫昭示着他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看着难免心疼，“如果你一个人在家孤单的话，晚上你住我们家，就住小颂的房间，我让吴阿姨给你煲点汤补补。”

迟弥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没事，我有点认床，还是住原来的地方好。”

“要是真认床就不会还挂着黑眼圈了。”赵琼华叹了口气，“是我们小颂欠你很多。”

“是我欠他的。”迟弥嘴里闷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如果赵琼华没有看清他发红的眼尾，也要以为这是随意的一句玩笑话了。

关于林颂的性向，他们家里甚至没有就这个问题闹过什么，很平常地接受了这个事情。他们夫妻两个都是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日子的，对这些事情并没有某些家长顽固的观念，她只是担心林颂会在娱乐圈被带坏，从前他没有往家里带过什么人，在国外留学时也没有听说他谈了什么恋爱，直到某一天他带着迟弥回来吃饭了。

她对迟弥这个孩子很有眼缘，乖乖巧巧的，长得又漂亮，往那边一坐就像如今小年轻爱玩的bjd娃娃似的精致。

但说实话，她并不觉得他们会长久地谈下去，不是偏见也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单纯的直觉。

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就独立惯了，自己在国外生活也从来不需要家里担心，回国就投资了一家娱乐公司，义无反顾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的果断，她很怕他也会体现在恋爱里。

她担心林颂在恋爱里会有一些令另一半无法接受的执拗，害怕过于重的责任感会让对方感觉到有负担。

现在看来，她好像是感觉对了一些，另一些，是她发现迟弥在某种程度上，和林颂是同一种人。

下午到了探视的时间，迟弥咬着面包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赵琼华一看就能看出他的小心思，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可不去看他了啊，来来回回我能说的话都说光了，再说下去要说到他穿开裆裤的时候了。”

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迟弥的肩膀，“你去吧。”

迟弥眨了眨眼睛，很快把手里的面包一大口全包进了嘴里。

探视的流程不知不觉迟弥已经非常熟练了，医生说这两天林颂的状态非常好，如果继续保持下去，没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林颂在ICU的时候醒过一两次，是被护士看见了的，可能是因为看见周围没有他认识的人，所以没多久又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