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这样一番自轻自贱的话,不仅没伤到自己,反倒害得他钻心似的疼。崔净空步步为营走至高位,却听不得寡嫂这样恭敬而疏离的一声“大人”。
他想不通,明明两人之间已然全无阻隔,为何越推越远,这时候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先前杜撰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佳人”,好似抓住了水面上的一根浮萍,忙开口解释:
“我尚未娶妻,身边也从没有过其他人,全是我口不择言的气话,嫂嫂若是不信,便把田泰喊进来,你问他便是了。”
他又低下声,冯玉贞方才那两句话显然叫他不好受极了:“要打要骂随你,只是……嫂嫂莫要再喊我什么大人了。”
冯玉贞心下微微一颤,说不准是由于他此世与话本出入太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动摇只是一瞬,继而涌上嘲讽,两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日,崔净空便又再度骗她。
他的努力全数石沉大海,女子眉眼愈发漠然,崔净空胸中潮起恐慌,他反复去找,发现这张白净的脸上再寻不到一点过往的柔情。
男人目光闪烁,欲图伸手来攥住她的手腕,冯玉贞将双手藏于身后,步步后退,眼见就要双双倒在床上,再沦落到昨晚的处境。
冯玉贞不再犹豫,她从侧腰缝制的布袋中骤然抽出一把两寸长的小刀,磨尖的刀刃差一点便要抵上对面人的胸口。
“别再向前了。”
她双手握紧这柄小刀,双目清明,只嘴唇略微有些发干。
崔净空愣愣低下头,这柄小刀并未触及他,却好似狠厉地扎入心窝,将他搅得肠穿肚烂,呼吸都近乎顿滞了。
她要杀他。
崔净空掀起唇角,抬脚往刀尖上撞,冯玉贞挨到床柱,再无后路,小刀划破轻薄的绸衣,很快陷入了血肉中。
鼻尖沁出细汗,他一臂撑在女子身侧,嘴角挂着吊诡的笑,轻声哄道:“来,刺进去,能死在嫂嫂手下,不失为美事一桩。”
血色蔓延,在衣衫上晕染开,刀尖缓慢破开血肉的触感令冯玉贞脸色苍白,崔净空却执意凑近,扳过她的肩头,垂头要含她的唇瓣。
恰于此时,冯玉贞忽然收回了手,崔净空还没放下心,眼睁睁瞧着冯玉贞将那把小刀径直拎起,横压在自己的脖颈旁。
她只是略微用力,小刀上的血迹便染在那截素颈之上,崔净空方才被戳进胸口时,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头晕目眩。
冯玉贞的手略略颤抖,只道:“别靠近我。”
见崔净空呼吸急促,眼睛凝视在她手臂上,知道他是在寻机会夺刀,遂将小刀又压实些,提高了嗓音:“退后!”
崔净空迅速将两手摊开,向后倒退几步,不欲再激怒她,男人瞳孔不受控地紧缩,生怕那把小刀把她伤得血流不止。
分明自己才是流血的那个,冯玉贞指甲盖大的口子都没有,他已经忙不迭服下软,嗓子发涩:“好,好,嫂嫂,只要你放下刀,别伤了自己。”
世事难料,冯玉贞彼时同崔净空缠绵悱恻,可能万没想到也有以死相逼,才能和他好好说上两句话的一天。
她心中五味杂陈,兀自启唇,每个字都在往对面的男人心尖儿上锥:“你不要喊我嫂嫂了,你有没有娶妻,也全然与我无关。男女之间无非讲求个你情我愿,可我对你情意已尽,我们之间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崔净空脸色煞白,面容之上浮着一层茫然,竟然透露出几分懵懂可怜的情态来,他脱口而出:“不成,那我怎么办?”
他这时候再捂上胸口,总算知晓从前多次出现的那种迸裂般的痛感实则并非什么病症。可太迟了,望着冯玉贞绝情的脸,忽而领会到什么叫做覆水难收。
“麻烦大人放行,我和安安即刻便走。”
男人的脸像是一张浮在半空的白纸片,冯玉贞扭过脸,不为其所动,只一字一句道:“话已至此,承蒙大人曾经的照料,我祝大人洪福齐天,前程似锦,以后不必再相见了。”
刀就抵在她脖颈上,崔净空哪儿敢不答应?
他如喉在哽,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挽回将离的人,脑中空茫茫一片,下意识张嘴喊她嫂嫂,又思及她不喜欢,只得赶忙咽下去,险些咬了舌头。
嘴里干巴巴冒出来一句:“你不识路,坐车走罢?”
冯玉贞摇摇头,坚持道:“我们自己走,总归能回去的。”
“你……”他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一阵无力:“你再厌恶我,也不要累到自己。”
崔净空朝外喊田泰备车,冯玉贞如何也不叫他近身,那把刀威慑太过,他只得隔着几步远。
待他老老实实站远,冯玉贞适才将刀放回腰间,只推开门,牵起冯喜安,崔净空的声音又自身后传来,话音里带着一点希冀:“不若吃完午膳再走罢?”
这回她连答复都吝啬,崔净空远远站在院中,见母女两个人登上车,转眼消失在视野中。
冯玉贞手心全是汗水,冯喜安坐在怀中,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从崔净空手里逃出来了。
“阿娘,你流血了!”
女孩惊慌的声音钻入耳中,冯玉贞回过神,发觉脖颈泛凉,她用袖口蹭过去,并无任何痛感,这是崔净空的血。
心跳如鼓,这点鲜红的血污刺着她的眼睛,冯玉贞赶忙把袖口卷起,轻拍女儿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同时也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突然找上门的崔净空也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寂寥的府邸中,田泰为身前直直望着远处的男人披上外衣,只听得他困惑的自言自语:“是我错了吗?”
田泰低着眉,不发只言片语。
江南到底还是太冷了,崔净空想。
冯玉贞的确很明晰他的秉性。倘若她今日不这样决绝,哪怕她再不愿,崔净空也要强行将人绑回京城的。
可她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肯同他再过下去。崔净空实在怕极了那把刀子,他知晓人的体魄如何脆弱,他自个儿拿刀伤人时全然不察,可冯玉贞只是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他便止不住后怕,只得妥协。
漫无目的地坐回屋子里,冯玉贞为他倒的那杯水已经凉了。他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屋里,直至日落西沉,第二日天边熹微,方才从屋里走出来。
崔净空语气淡淡,只字不提她,只是吩咐道:“田泰,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太迟了太迟了我忏悔!
昨晚上码字码着码着睡着了,我昨天半夜发在上一章评论区了呜呜可能有宝没看到一直在等,真的很抱歉呜呜,今天白天趁着摸鱼的时候码完了,但是下一次的更新应该也是明天的这个点,对大家造成的不便真的很对不起,给宝们磕个头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