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声门扇阖起,不大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红一黑两个新人影。
秀荷挂在庚武的怀中,汤圆的甜味儿尚徜留在口齿,蓦地便对上庚武一双滞滞的眼眸。他喝得半醉,氤氲目光把她痴凝,两个人互相对看着,只看得双双的呼吸起起伏伏。
“好看吗?”那大红喜服把人面映照,秀荷的胭脂更浓了。
“不好看……才怪。”庚武想也不想便回答。
秀荷的目中便泛开了红,坏极了,差点儿以为他嫌弃呢,不晓得自己有多在乎今天这一道妆。
庚武微蹙眉宇,温柔舔吻着秀荷的脸颊:“好好的日子,怎么又哭了?可是觉得屋子太小,委屈了。”
“我嫁给你,图的又不是这个……我只图你对我好。”秀荷眨了眨眼眶,晕红着脸颊瞥开视线。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莫名的眼泪就是止不住。也许是想起这小半年与庚武的点点滴滴挣扎,也许是想起了子青,也或许是新娘子总须得掉几颗眼泪。
“傻女人,一生只得你一人为妻,又如何舍得不疼你?”庚武嘴角噙着淡笑,偏把她的下颌扳回来,迫着她与他对视。喝过酒的他,侠气中又平添出几许少见的霸道与倜傥,让人怕,却又忍不住被他的气场沦陷。
“那么,一会便要叫你痛了。”庚武罚了秀荷一吻,目光中有濯濯潋滟。
那唇上有青红的香气,是老关福自秀荷出生时便酿藏的老酒。关福这人小心眼,上回嫁了梅孝廷不痛快,酒舍不得拿出来;今次许给庚武,却眼睛眨都不眨便把喜酒全部都包揽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秀荷不自觉往庚武那里一看,又看到他墨黑长袍之下不知何时又启出来的动静。几经纠缠,早已晓得他的武猛。从前装傻不睬,今夜水到渠成,不管她怕抑或是不怕,怎样都是逃他不过。
那红蒙的烛火在四目间摇曳,只这一来一去短短相看间,下一秒两颗心便双双失去了控制。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恍惚间只记得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修长的臂探去她肩后的蝴蝶骨,忽而便忘情地相拥了起来。又不知谁人忽然把烛火碰倒,光阴一瞬间便在荒芜的夜色中沦陷。
……
“看,他吃她了,三叔羞羞脸。”
“她也吃他,他们两个一起羞羞脸。”
“嘻……我们是猫头鹰。”
“嗨嗨,快过来,两捣蛋儿,今天是你三叔的好日子,可不兴过来搅扰。”
黑暗中听见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忽而周遭便静谧下来。都是人生第一次,都不熟悉那来去归路。那昏昏暗暗中只是痴凝着对方的脸,迷茫探索间忽而把什么重重一沉,双双便将性命与身家都交付干净了……
……
第031章 四日回门
像一娓扁舟在海浪中迷了一夜,忽而才把眼睛闭上,忽而四更天了就得睁开。新媳妇要起早,不兴进门第一天就赖床。
红红的被褥之下,新婚的小夫妻两儿熨帖着抱在一起。庚武修长臂膀枕着秀荷柔软的长发,看她纤柔指尖在他的胸膛上浅划,满心满眼道不出都是柔情。
那蜜色肌肤上有斑驳的旧伤,秀荷的声音懒懒的,指着庚武肋下的一道红痕问:“这是哪儿来的?看着像是有些年岁了。”
“监工一鞭子抽的。”庚武把秀荷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睇着她被锁骨上的紫痕笑。
“怎也也不知道躲开……喂,你还看?都说了叫你不要看。”秀荷连忙把指尖收回,揩着被子将春光遮掩。她羞自己那朵花儿一样的红痣,还怕他笑自己昨夜的嘤咛。
甚么都被他看过了,还羞。庚武嘴角勾起一抹笑弧,语气作一贯的肃冷:“那时候才十七,刚被流放过去,干不了重活儿。”
秀荷想起庚家从前的富庶时代,晓得他忽然从少爷到营犯,当年必然吃了不少的苦头。便揽着庚武清宽的肩膀,把身子在他怀中蜷了一蜷:“日后我同你好好过日子,我们把从前没有掉的再赚回来。”
“嗯。”庚武将秀荷嫣红的唇儿轻轻一啄。
“还有这里,这又是哪儿来的?”秀荷指着庚武肩膀上的一枚淡淡牙印,佯作随口问起。
小女人,原来是个醋缸子,她自己在河边咬的都忘记。
那指尖轻盈,点在胸膛上似小虫儿在爬,庚武睇着秀荷微颤的眼睫,有心痛她一痛,便咬着她的耳垂道:“你说呢?当时叱我是银贼……现在可晓得了他的好处,以后该叫我甚么?”
秀荷这才记起河边的一幕,天晓得当时有多恨他,竟然忘了几时把他咬得这样深。
却不肯承认。怕庚武又想来,耽误了起床的时间,连忙拨开他兀自揉捻的掌心:“三郎……快起床啦,一会儿晚了被你嫂嫂们笑话。”
新娘子进门,家人们都醒得早。
堂屋里摆着红包和糖点,庚夫人坐在上首,看儿子牵着新娘的手,夫妻双双向丈夫的牌位叩头。
嫂嫂在新娘房里收拾,见白帕上染了点点红梅,出来便对着婆母眨了眨眼睛。
庚夫人眼里便流露欣慰,晓得小两口原是把贞洁保留到了成亲,慈爱地把秀荷手儿握过去:“委屈你了,为了跟我们家庚武,蒙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外头多少谣言都可以无谓,但在家中长辈面前,清白可要澄清。
秀荷松了一口气,暗暗嗔了庚武一眼昨夜还说不计较,舍不得自己一刻的间隙铺手帕,幸好没有听他。
……
已近中秋,天气渐渐转凉,本来想多睡儿,却天才亮就醒来。起太早了也不晓得能做些甚么,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在厨房里忙碌,一个在庭院打扫,妯娌无事,便坐在屋檐下拣豆儿。
福城人重男轻女,家里头的产业从来只给儿子留,女儿出厅陪一点儿出去,其他哪怕富达天宫,你也不要想太多。庚家虽然被抄了家,到底庚夫人还有几亩陪嫁的薄田在乡下,每年收一点点小租,日子富不起来,但也可以清俭的过下去。
清晨的洋铛弄鸟语花香,好生静谧,那后院里传来的动静便显得尤为清晰。那声音张扬的不美,越隐抑,却越发弥显出它的诡惑,让你忽视不得挥之不去,偏惹你情不由衷去猜想,猜那其间的痛苦不堪与抵死往来。
一院子都是寡居的女人,听多了是甚么滋味。平日里刻意不去想两个死去的少爷,夜里头听多了,忍不住又记起从前的点滴恩爱,半个院子都不用睡了。
大嫂云英看了眼二嫂福惠进门三天了,一宿一宿就没有断过,天将黑便闹起,一直间间歇歇到凌晨,三更天了又起来,四更天再落下,五更天又起……这一回却是从三更一直弄到五更,中间就没有怎样歇过,小叔子那样的体格,新娘子也吃得消。
“呼呼~~”洗干净脸的颖儿睁开祖母的束缚,拖着小狗儿飞跑去后院。
“嗨,快回来!”做娘的脸红,连忙跑下去拦住他:“你三叔三婶还在睡呐,可不许去搅扰他们。”
“哪里有睡?三叔和小婶婶在锯床,我去叫他们起来。”四岁的颖儿嗓音稚嫩,眉目间俊秀,依稀有庚家二少爷的轮廓了。
福惠捻了他粉嫩的小脸一把:“傻小子,你知道什么是锯床,快去念你的三字经,等会你三叔起来要考的。”忽然想起二十出头就抛下自己的男人,心里莫名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