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两位朋友,偶然在街上碰见。”钱博士躲开她的亲近,语气比刚才对着那个书生还冷,“凌倩你怎么在这?”
贺韶光听得出来钱博士语气里的僵硬,哪有人喊自己快成亲的表妹是连名带姓的。
她用手肘撞了一下任明月的胳膊,小声道:“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猜的还真没错,钱博士一早就拒绝过钱母跟凌母想撮合她俩的心思,钱母倒是没再说什么了,不过凌家总还存了那种心思。
隔壁牛大嫂子也拉着钱母的手告诫她,千万不要答应凌家的亲事:“钱妹子,你别怪嫂子挑拨你们姐妹关系。你想想,从前你跟元林这孩子孤儿寡母,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你去求人家,人家怎么躲着不见你的?”
牛大嫂子眼神剜了一眼凌家的方向,恨恨道:“她现在跟你来说什么亲上加亲,夸元林是人中龙凤,都是看元林这孩子争气,不然从前干什么去了?”
“凌倩那姑娘被这样的爹娘教大,准是个冷血的,你真觉得她配元林以后日子能好过?”
“元林这么年轻就在国子监当先生了,你着急啥?还愁以后没有更大的出路,找更好的姑娘?要我说气也要气死凌家,你就是心肠太软!不信你去问问元林,听他愿不愿意结这门亲事?”
牛大嫂子的话不好听,但是钱母也听进去了,她犹犹豫豫地给钱博士说了个开头,还没把凌母夸自家女儿的话捡出来呢,钱元林就皱起了眉:“娘,我对凌倩无意。”
他跟这表妹交集不多,也是近两年出门上值时,总能碰见有意无意在门口张望的凌倩,钱博士何等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图?
只是这对比太过强烈,钱元林心里只觉得讽刺。
还记得小时候钱父生病拖垮了家里,最后撒手去了,钱母只能替人洗衣服挣几个家用钱紧巴巴地过日子。
还能上学实属不易,他因为家贫没钱买纸墨,于是除去必要的作业外,练字都是在院子外面拿枯树枝烧得炭黑,在地上比划。
夏日被晒得中暑,冬日冻得手皲裂,他都咬牙坚持每日练习,从不懈怠。
而凌家和他们一墙之隔,家境却是天壤之别。
嗅着隔壁院子隔三岔五飘来的肉香,他只能就着咸菜下稀饭,一日里只有中午才能吃干的,早晚都是稀粥,对他来说已经算很好了。
钱母很少去找自己的妹妹,难处都是自己扛下来了,凌家也就当没有这个亲戚一样,但钱父身体还健康的时候,钱家也是殷实人家,不然也不会供儿子上学了。
只有那次钱博士冬日在雪地里练字,被吹得感冒了,高烧不退,要吃药治病,钱母实在拿不出高昂的医药费,这才去敲了凌家的门,却被留守小丫鬟告知凌家举家回老家探望老人了,自己不能做主。
钱母无奈跟牛大嫂子提了,本以为牛家家境也不好,不会借给她这钱,没想到牛大嫂子直接掏出了这些年攒下的私房,不够的还从家里留的急用钱里面拿出来给她,这才凑足了药钱。
第155章 拒绝凌倩
巧的很,钱博士病刚好,凌家一家子就回来了,因为欠着牛家药钱,钱母大冬天也要给人洗一堆堆成山的衣服才能慢慢还上,凌母上门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双手和脸颊冻得通红。
“姐姐,真对不住。”凌母红着眼圈,小声啜泣,“我家婆病重让我们都回去守着,谁知道红桃那丫头不懂事,让姐姐跟元林受苦了。姐姐放心,我已经把红桃给打发走了,希望姐姐消气。”
钱母坐在小木凳上弓着背搓衣裳,冬日衣服厚重,湿水后更是拧不动。她一边听着凌母道歉的话,一边用力拧干衣裳,而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稳稳地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想搭把手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你卖了红桃又是何必,她一个小丫头,能被贩子送去什么好地方?”
她心里清楚,凌母若是当有自己这个姐姐,家里的下人怎么会对自己那般态度?下人也只是按吩咐办事罢了。
只怕卖了红桃也是不是因为什么红桃得罪了她,而是因为见她可怜在凌母面前提起这事,让凌母没法装傻了吧。
“姐姐就是太善良了,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找个鳏夫改嫁了?”凌母提到来意,挪着小板凳坐近了些,“这次回去家公给我说了个人,是山哥的大伯,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是无儿无女的,我觉得挺可靠的。”
钱母手上动作一滞:“我没这个想法,你回去吧。”
“别生气啊,姐姐,我也是心疼你嘛。”凌母被拒绝后撇了撇嘴,望着院子里的脏衣服堆成山,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嫌弃,“姐姐忙着那我就先回去了,要是改变主意了可以再来找我。”
凌母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是让她除了答应嫁给那大伯,其他事一概不要去烦她。
牛大嫂子在她走后,从另一边墙头冒出来,冲她家方向“呸”了一声,骂道:“谎话精!”
牛大嫂子手上也在择菜,就趁着墙头这么边跟她说话:“妹子你别信这人鬼话,我家男人跟凌如山是一个地方的,前两天回了趟家,人老娘活得好好的,她们一家子更是人影都没见,就是故意诓你。”
“还有那凌家大伯,是老实,人都半只脚进棺材了能不老实么?人家还在村子里放话了,谁家姑娘嫁给他,给介绍人十两银子,这要你嫁过去就是给人端屎端尿的,她算什么亲妹妹?”
牛大嫂子说的话就像刀尖擦上了盐粒子,在钱母的心头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虽然她已经察觉姐妹俩的感情不如小时候了,但人心总是向善的,不想把人往坏处想。
“我晓得了,牛嫂子,过些日子我回娘家去一趟,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元林吗?”
牛大嫂子拍着胸脯豪爽道:“行,这有啥的!你去几天?到时候直接让元林来家住着,正好教一教我家那小子写功课。”
牛嫂子的儿子也跟钱元林一样,在嵩叶书院念书。这里的卢先生心善,对束修没什么要求,穷人家的孩子拿不出银子想念书的,用米面鸡蛋或是自家给先生做的衣裳布鞋来抵也是可以的。
特别是声名还好,听说和国子监的司业刘松亭师出同门,只是无心仕途,不然高低也是个好官。
钱母回了趟家,钱家的日子就稍稍好过了一些,不过就算有娘家的救济,也只能解燃眉之急,深谙要想让娘过上好日子,自己就得出人头地的道理的小钱博士更加发奋刻苦,常常熬夜借光苦读。
卢先生十分满意这学生,等人到了十二岁的时候,发生的某些事情,更是坚定了他的某个想法。
于是他将人推荐给了刘司业,刘司业考校了他的学问后果然迫不及待将他收进门中,做关门弟子。
凌母因为钱母不但不采纳她让对方改嫁的意见,还主动去找了当年要和她断绝关系的大哥和解,得到了大哥帮助而气愤,有段时间常常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钱博士将这些都当作耳旁风,充耳不闻。
有一回,他在院子里用炭笔练字,凌母带着穿了新做的细棉衣裙的凌倩路过,嗤笑了几句。
他淡定地抬眼,与同样面带嘲弄的小表妹对视一瞬,对方不屑地移开眼,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果然啊,这般父母教出来的孩子又怎么会纯良呢?
所以就算长大后,凌倩和凌母表现得再热情,他也仅仅只是维持着面上的礼貌,甚至于也不是那么礼貌,只是牛婶一家都觉得他做的很对罢了。
眼前任明月虽然娇纵了些,心地比凌倩不知道要单纯多少,他正色道:“我钱某从未有什么未婚妻,任姑娘不必介怀。”
他知道任明月以为自己做了那种插足别人感情的事心里膈应,宽慰道。
任明月诧异:他若是此时顺势扯个借口承认了,自己以后就再也不会纠缠他了多好,他不是总嫌她烦不搭理她么?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