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初考上名校是郗羽人生中第一件重要的大事,亲戚朋友纷纷前来祝贺,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对比得郗柔十分尴尬。郗柔性格温和,脾气极好,很少因为父母对妹妹的特殊照顾产生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被家里那些多嘴多舌的亲戚这么一对比,依然委屈得流了满脸的眼泪。那也是郗羽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究竟给姐姐带来了多少压力。
“但可以通过其他途径上二中?”李泽文问,“不论是交择校费或者找熟人都应该有这样的途径。你爸爸也是中学老师,他应该有足够的人脉关系。”
“关系确实可以找到,不找关系的话连交钱的门路都没有。当时我爸算过,交择校费的话,大概要三到四万块,那么大一笔钱对我家来说是个负担……”郗羽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爸觉得把我姐送去二中也未必是好事,二中的学习压力很大,姐姐在这里未必能适应在普通的中学是优等生,到了顶尖中学变成吊车尾,那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我爸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这样的情况见得太多了。”
“老生常谈的话题,鸡头和凤尾的选择。那你姐姐后来在哪所学校上中学?”
“她就在我爸爸任教的学校里读的高中。不算市里最好的中学,但也不差,也是省重点。”
“你呢?”李泽文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她,“你转学为什么不去你爸爸所在的学校?”
郗羽抿了抿嘴:“不想去,爸爸学校里有很多熟人……”
李泽文声音放缓:“希望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
“嗯……谁都不认识我最好。”
她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了。李泽文的手指没有停下,翻开了又一页名录。
“书里没有你的名字。”
摊开的书页现实着正是郗羽所在那一级的学生名录。
“不光没有我。程茵的名字也不在书上,潘越的名字在,”郗羽看得心情复杂,“也不知道编书人的标准是什么。”
这就是转学和死亡的差别了。转学后,就不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但在校时死亡,从生到死依然是这所学生的学生这个念头在李泽文脑中一转他没有对此多点评,手指一动翻过了余下十来页的学生名录,进入了这本大书的下一个条目,也就是学校大事记。校志里的大事记,就是一本编年体的历史书,按照日期将学校这百年来发生的称得上“有影响力”的时间都记载在案。
草草浏览过前面的内容后,他翻阅到了郗羽在南都二中就读的那个学年的记录。这部分内容是他关注的重点。在这个学年里,发生了不少值得写到校志中的内容,比如:头一年九月,某某领导前来学校视察;十月,某某老师成为特级老师,受到表彰;十一月,多名同学在各种学科竞赛中获得了很好的名次;十二月,学校的文艺社团成果非凡;……;次年五月,学生们在中学生运动会上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次年六月,天文台落成启用,中考高考成绩冠绝全市……
李泽文注意到,除了学校内部的活动外,至少要省级别以上的奖项才会出现在这本校志里。
在这一个学年里,潘越的名字出现了一次,就是“一二·九”征文大赛的一等奖,根据记录,这次征文比赛的主办方是省宣传部,级别很高,该奖项的分量很重,能得到这样的奖,真真切切说明了潘越是一名相当优秀的少年。
第35章
“还记得这个比赛吗?”李泽文点了点校志上和潘越有关的条目,“潘越获得征文比赛一等奖。”
郗羽当即回答:“记得。学校有宣传。”
“记得这么清楚?”
“除了学校的宣传外,周老师还在作文课上对我们仔细讲了这篇作文,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作文课上讲我们同龄人的作文,所以我印象深刻。在这次获奖之前,我对潘越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只大概知道他作文写得不错,常常在期刊报纸上发表文章。因为我爸妈的工作关系,我一直觉得发表文章没什么难度。但这次征文是现场写作,写作时间仅有两个小时,潘越写得比很多高年级学生还要好,这就是真的靠实力了。我觉得如果我在现场,很可能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周老师第一次在作文课上讲同龄人的作文?正常而言,很多老师都会把自己学生中的优秀作文拿来当范文。”
这位李教授会提出这个可能性真是一点都不奇怪。郗羽想,他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时不时的,也会让Paper写得最好的那个学生讲解自己的写作思路。
“周老师一般不会这么做,他的确让我们跟潘越学习,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的把他的作文当作范文讲解。他一般只给我们给我们讲解名家的作品。”
“他给你们讲什么名家、什么作品?”
“他说从名著营养丰富,从里面学东西会比较快,”郗羽想了想,“比如老舍、海明威、普希金、狄更斯、拜伦之类的。”
李泽文道:“比较典型的文学青年的阅读取向。”
郗羽说:“周老师是中文系毕业的,看这些名著很正常。”
李泽文转开话题:“那潘越的作文里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郗羽说:“记得。大概是说‘我’生活在三十年代,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梦想是读书。‘我’运气很好成功圆梦步入学校,但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炸伤了好多人,我的梦想也破灭了,于是我扛起了枪走上战场文章最后揭示这个‘我’就是潘越的外公。”
李泽文读过不少潘越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但没有看过这篇获奖作文可见再好的数据库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搜集信息的渠道永远不能只依靠电脑。
李泽文随口道:“结构精巧,也很投巧。”
“‘投巧’,什么意思?”
“我认为可能是真事,所以他比别人占了先机。”
“确实有这个可能……”和这次得奖相关的许多细节都已经被郗羽淡忘,但文章给他的感觉还在,“但他胜过许多高年级学生得奖,肯定不是因为题材投巧,原因确实是因为文字本身出色。我记得这篇作文的文字很有张力,让人身临其境。”
李泽文道:“我说的投巧是形式上的取巧,征文比赛必须要在形式上表现出色才能博得最初的关注,但最后拿到大奖,则必须要靠文字取胜。潘越对文字的掌控力非常强,以他这个年龄来说极为难得。”
李泽文说着,看了郗羽一眼。
在这么多年后,估计她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年写了什么作文,却依然能记得潘越的大作,这就是好文章的感染力哪怕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他的文章依然可以感染世人。
“在他出事前的四月二十六日,学校进行了期中考试,潘越期中考试成绩如何?”李泽文浏览着校志,问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郗羽想了想,“他的成绩还不错,中考成绩差不到哪里去。”
她和潘越毕竟不是一个班的,平时来往极少,而且十几年前初中生们还是比较讲究男女大防的,她对潘越的日常生活了解极少。
李泽文也没指望她能记住那多细节,“嗯”了一声,手指指向了书页中的某一行:“南都二中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元旦晚会,你在二中的那一年的元旦晚会上,你们班的舞蹈获得全校二等奖。”
“是啊……这点事我也记得。”
语气如此肯定,李泽文又抬眼看了郗羽一眼:“你有参加舞蹈比赛?”
郗羽“呃”了一声:“有的……”
这件事在李泽文意料之中。她所在的班级全班人数五十二人,女生不过半数,凭郗羽的身高和长相,不选她参加舞蹈队根本说不过去。
“二等奖应该是个不错的成绩?全校这么多班级,获得一等奖仅有三个班。”
“成绩确实很不错……大概是因为我们练习很刻苦吧。每天中午也要练,晚上放学了还要练,周末还要抽半天时间来练习。”
“给你们编舞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