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色太阳发出一种阴沉而焦灼的日光,毒辣的日头始终照在他们的头上,应有的光线也只是黑色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小光团能够发出的荧光。

黑色太阳紧紧地咬在他们头顶,跟了他们整整七次种子歪头睡去的时间。

洛九江把自己的衣服当成头巾裹在额头上,又撕下一块破得不能再破的袖子,依样给小光团也做了一个。

他新生的皮肤在火辣辣的烈日下皲裂流血,最后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点油脂的香气。

洛九江把自己的胳膊凑近鼻端一闻,喃喃道:“还挺香的,就是差把孜然……”

诶?孜然又是什么?

洛九江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记忆已经恢复了不少。

虽然对于关键人物和事件依旧朦胧如雾里看花,但他已经能隐约想起一片碧蓝的海,一把黑色的刀,一只吱呀吱呀的旧木轮椅,还有满树飘香的深雪花。

他想起来自己叫洛九江。

他大概回忆起自己曾经为了某个朋友的冤仇舍生入死,也隐约地感觉到了那些至死不渝的坚持。无数波澜壮美的景观如流水般经过过他的眼前,其中夹杂着面部不清的千万张笑脸。

种子突然在他脑海里大呼小叫起来,而洛九江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的膝盖上传来一阵剧痛。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已经疲累不支,走到自己跌倒在地,眼前闪烁过一连串的幻觉。

……不对,那是真实的记忆,并不是幻觉。

小光团还在他的脑内说话,有点委屈也有点焦急。他问洛九江:【已经没有风也没有雨,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啊。】

洛九江耐心地回答他:“因为前面或许会有光。”

【像我一样的光吗?】

“是比你还要明亮很多的光。”

【那光是又什么呢?】

“是希望。”

在说出这三个字以后,洛九江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小光团看起来熟悉又亲切。

他好像曾经到过一个叫做幽冥的地方,那里除了绝望以外什么都没有,但是却有三千世界像星子一样布在其中,每一个世界投向幽冥的光芒,都和这粒小小的种子一样温柔。

他把光团高高举起,喃喃道:“原来你是一个世界。”

光团催促他:【那你呢?你想起来你是谁了吗?】

“我是洛九江。”

他抱着这个小小的世界继续往前走,世界依偎在他的胸口,和他的心跳声紧紧相联。

发光的种子触手略温,温度是之前从未能达到的温暖。

他们再一次走过了十四次光团闭眼休息的时间。

洛九江一开始还能开口回答光团一些问题,后来为了节省体力就改做脑内说话,直到现在,他连一个想法都很珍惜,绝不轻易地转动念头。

他已经疲惫到动动脑子就快要倒下的地步了。

记忆渐渐地重新回到他的脑袋,他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曾经发生过的事。

小光团惶恐地问他:【还不要把我放下吗?】

洛九江简短地回复他:“不。”

【那你应该停下来歇歇!】

洛九江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上次回头看到的东西。

“我们不能停下来因为风和雨始终都追在我们的背后。”

光团几乎就要哭了,它一开始老成的语气已经全然不复存在,它反复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放弃我呢?为什么不呢?】

洛九江深吸了一口气,这里连空气都是灼热的,他呼吸之间简直像是在吞吐流炎。

火一样的热度强行提起了洛九江的精神,他神情一振,认真地同小世界解释。

“只要我能拯救便觉不冷眼旁观,只要我能保护就一定荫蔽到底。上天入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是我洛九江的人之道。”

发光的种子恍惚地明白了一切,在身后追赶来的风声和雨声中,只有洛九江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清晰。

它说:【你爱我如爱三千世界。】

洛九江扯了扯自己干裂的嘴唇:“我爱三千世界如同爱你。”

第一次,种子从洛九江的怀里主动跳出,它滞留在半空中,身体爆发出巨大的不亚于天上黑色太阳的灵气,骤涨的温柔光芒逼退了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全部阴影。

盐碱地被它并入身躯,然后是山丘、溪流和戈壁。种子越长越大,成为一个喷薄世界的雏形,它喃喃地向洛九江许诺:【我也将会保护你。】

原来世界的萌发和生长,也只来源于一个保护的念头。

那困住洛九江和种子的一切天险,重新被小小的世界纳回其中,成为被玄武破坏后的残破状态。

世界终究愿意背负着累累的伤痕继续生长,而不是自己把所有伤害抛出,然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大路中央,等着洛九江带他走过一段很远的路。

洛九江身上受伤的痕迹尽数消褪,却不妨碍他在心里猜度大概被千刀万剐的感觉是玄武在自己血肉里大肆破坏的后遗症,风和雨都是翻搅过自己丹田的道源,而那轮黑色太阳,大概是那滴最后给了自己重重一击的阴阳。

如今他的小世界重新归位,他也理应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中去了。

洛九江目送着那颗发光的种子越飞越高,恍然之间,好像看到稚弱的世界重新生长出根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