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这一句话晋闻吐字极清,却仿佛透着说不清的力量,明明他浑身的血污,就连颊边的发也黏在脸上一片泥泞,可是不知为何透出一股干净得几乎凛冽的气息。天下苍生,世人皆谓这四个字,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加纯粹。

“好个……天下苍生……”

君怀璧终于吐出一口血来,踉跄好几步重重地靠在了殿上的柱子上,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

殿上所有叛党皆为之一怔,无数兵刃脱手落到了地上。一片苍凉的声响。

一场战局,终。

商妍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商徵,无力地闭上了眼。如果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局,那么不论是君怀璧还是商徵都不是赢家。在这一场纷争里,每一个人都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嫁

时光流转。商妍醒来时,身体还是浮软的。她躺在床榻上发呆,许许多多的纷乱梦魇还在脑海里挥散不去。苍白的夕阳余晖跃过窗棂落在房中的梨花木椅上,桌上的杯盏被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应和着窗外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熙熙攘攘的声音,反而静谧得近乎祥和。

她艰难地支撑起半个身子披上衣裳下了床,走出屋子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外已经绽开了许多桃花。桃花树下,一个人在举杯独酌,如墨的长衫有一半都耷拉在了石桌上,剩下那一半落了几点粉,不知道他已经坐了多久。

院落中飘散的依旧是那令人讨厌的酒香。

商徵。她站在离他数十步的地方,却犹豫踟蹰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儿不远处,几个宫婢嬉笑着靠近,她们一人手里端着一份碗盘边走边笑,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碗盘落在地上的清脆的声音

“啪”

“公主!”

那背影忽地一震!几乎是一瞬间,他转过了身,一瞬间绽放在眼里的光芒比那一树的花还要璀璨

一时间四目相对。商妍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一丝丝说不清的涩痛。像是那上面系了一根线,细而长,锋利得如同刀刃,在最柔软的地方绕了个圈儿,他这一眼是忽然拽紧的慌乱,他的目光越发惶然,她越喘不过气来……

“你醒了,妍儿……”良久,商徵低沉的声音终于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来。

商妍却茫然无措地连退好几步,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带了颤。胀痛感充斥着全身,脑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任凭她如何揉捏都通畅不了那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逃。

可是……为什么?

商徵的目光闪了闪,涩然道:“你放心,御医说这一次醒来后,你身上的药性已经尽数解了,往后……不会再有昏睡的病症。”

他说:“半年已经过去,你……不要害怕。”

昏睡……半年?

夕阳的余晖依旧有些刺眼,商妍用力晃了晃脑袋,陡然间记忆却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至容裴、杜少泽、三千西北军葬身皇陵、醉卧红尘、晋闻谋逆一场大戏、刺杀、东陵一路……从头到尾,策划这一场殊死赌局的人,是商徵。

这是一场豪赌,西昭江山和她的性命都不过是他的筹码。这就是商徵,西昭的帝王。她的皇叔。

“妍儿……”商徵的眼里慌乱更甚,却迟迟不敢上前一步。

商妍却陡然间被恐惧所笼盖,她几乎是踉跄着跑回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妍儿!”

“皇叔……”她在房里闭了眼,吃力道,“皇叔……我……好好想一想……”

屋外彻底地安静了。

好久,寂静的院落中,商徵低哑的声音才响起。他说:“妍儿,这一局……我早就追悔莫及,恨不得能从头来过。”

追悔莫及。

商妍在屋里细细咀嚼这四个字,笨拙地擦了擦眼角的酸涩,很轻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叔,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万一失败呢?”容裴作乱,晋闻谋逆,醉卧红尘,东陵遇刺,君怀璧挟持,如果失败,会怎样?这其中一关连着一关的死局,如果失败了,她会在哪里?这次侥幸活下来,下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屋外死寂一片。

就在她以为不会听到什么话时,商徵却开了口。

他轻声道:“守天下太难,我……不敢去想万一失败。身在其位,我……想好好活着,和你一起。”

他道:“辜负你的信任与情谊,对不起。”

极轻的三个字,却仿佛压了千万斤的负重。商妍缓缓地坐在了地上,望着屋子里冉冉的熏香只剩下茫然。

*

时光一日日流淌。窗外桃花一日日滋长出绚烂的粉色,而日日在桃花下安坐的人却日益消瘦。

醉卧红尘的余毒已经清净,即使是暖阳午后,商妍也少有困意。多数时候,她会坐在窗边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纱看外头那个饮酒的人,看他日出而至日落而归,每天把一壶酒饮罢最后却换回日益消瘦的身姿。再然后,她便常常遮挡不住心底的异样。

她初醒时方知半年前中箭那日他那一声嘶哑的“我后悔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与其说是委屈不如说是心寒,心寒他为什么敢拿她的性命去一搏,心寒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惧怕一招棋毁,满盘皆输。说到底,不过求之不得,怨憎相会。

不过想求他一份心而已。

桃花开最盛的时候,那饮酒的人终究是喝醉了一回。商妍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他酣畅大醉的模样,他是天生的帝王,酒量从不在话下,可是那一次却不知道是风太香还是酒太浓,他居然醉了。

醉了便醉了,他笨拙地站在院中,眼神与举止毫无半点仪态可言。他像极了茫然无措的孩童,委屈地站在院中执拗地看着她的窗,一坛酒没拎住砸碎在了地上。他倒哭了。眼中铭刻着的是浓烈得让人心惊胆战的不安。

商妍坐在房里静静看着,良久,才慌乱闭上眼小心吸了一口气罪魁祸首也许是酒。

酒香入鼻,一夜梦来。

宫中近来酒香弥漫,清寒的酒香闲闲飘散在料峭的寒冬里,让往来的宫人脸上都带了几分胭脂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因为镇南的晋将军打了大胜仗,陛下大喜,命举国上下欢庆六日,合宫上下不醉无归。月下宫灯朦胧,时不时有醉醺醺的宫人嬉笑而过,往日的正经都不知道跑到了哪个爪哇国。

彼时商妍正抱着一坛酒,吃力地在地上挪动,汗涔涔欲哭无泪:

那么难喝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有那么多人喜欢呢?父皇说它是男儿本色,母后说它是百忧解药,就连木头脸的皇叔也喜欢,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可是她可发现了,他每次与父皇下棋后,那酒壶可都是空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