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是妖魔吗?”少女终于看出了他的忧虑,有些恼怒,“我来自南洋奉天岛,我爹娘在我没懂事时就被妖魔杀了,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节什么哀?我要去岐城,若非符马在路上出了意外,将我摔下来,导致腿脚受伤行动不便,我根本不会在萧家村这个地方留宿!”

少女越说自己不要留在萧家村,她的解释越可信。

符马是平民能使用的最昂贵的交通工具,由木头和金属制作,镶嵌有飞行的符咒法阵,巨大无比,能在天空缓缓飞翔,日行两三百里,而且不受地势影响,很是方便。洛水镇很穷,只有官府有这种交通工具,是县老爷的专座,也用来接贵客用,偶尔也听说因木头老旧或狂风发生意外,如果眼前少女真是从符马上掉下来受伤的,她身上没带包裹,不像旅人装束也可以理解。【】

萧子瑜又想起今日经过萧家村的几个灵法师,也想起了半个月后将在各大城市举行的灵法师学徒考核盛事。他心里有了答案,并对刚刚的怀疑真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去给你拿些跌打药酒来。”

少女冷冷地“哼”了声,没问他误会了什么,自己脱了鞋袜,抓住脚腕关节,狠狠地扭了一下,清脆的“咯”一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在听着都觉得疼的声音中,她竟自个儿硬生生把错位的关节扳回了原位。

萧子瑜捧着药酒回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剽悍的女人,暗自寻思:莫非这就是灵法师的魄力?

“伤比想象中重,我需要休息两天才能上路,”少女正骨完毕,扭了扭红肿的脚腕,做出结论。她想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随和些,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和气势,请求也更像不容拒绝的命令,“帮助我。”

萧子瑜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做不出把受伤女孩丢在门外的事情,只能同意。他主动将卧室让出来给少女休息,自己找了几件厚些的单衣准备去柴房睡。

少女似乎松了口气,她忽然叫住了萧子瑜,问了他的名字,并道:“今日落难,实属无奈,你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来日定会报答。”

萧子瑜这辈子受过很多人的恩惠,只恨能力低微,不能报答完全,哪里愿意接受别人的报恩?他果断拒绝:“爷爷说,我活了十四年,受过很多人的帮助,也应帮助别人。今天你有困难,我帮你,明日我有困难,亦有人帮我,如此循环,善行不止。所以你放心养伤,不要放在心上,我会替你弄吃的,虽然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少女看着满脸正经的孩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传说中有君主,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

萧子瑜不知道传说中的美人笑起来有多美,可是他觉得少女笑得也很美,就像春日里暖风拂过,融化冰雪,原来女孩子笑起来能那么可爱,可爱得让他心跳加速,怎么也停不下来。萧子瑜很不好意思,不敢再看少女,慌忙告退。

少女再次叫住了他,指着自己,过了一会方开口道:“我叫花浅,花是落花无情的花,浅是缘深缘浅的浅,朋友都叫我浅浅。”她刻意将“朋友”两个字咬重了些,似乎在强调什么,口气引人遐想。

萧子瑜“哦”了一声,匆匆离去。晚上,他躺在稻草堆上想着花浅的笑容。

南洋的女孩都那么奇怪吗?虽然奇怪,却不讨厌,而且还挺可爱。

萧子瑜睡在破陋的柴房,不知道为什么,辗转无眠。

【伍】

萧子瑜执意给花浅请了郎中。

隔壁村的吴郎中治疗跌打摔伤很有一套,他说花浅的伤势看着严重,其实没那么厉害,关节已经正好,只要再好好疗养半个月,不会留后遗症。当他把药留下,喜滋滋地离开时,萧子瑜的毕生积蓄就剩下十来个大钱了,他也试探着问花浅有没有钱,花浅摸摸口袋,摇摇头,不吭声。

萧子瑜只好认了。

唯一庆幸的是,花浅很好养,她有富家娇小姐的气质,却不挑吃拣穿,无论是苦药还是白粥,统统吃下,不抱怨,不折腾,也不哭哭啼啼。可是,花浅有奇怪的癖好,她特别喜欢看萧子瑜,看得萧子瑜紧张过头,把粥都烧糊了。

烧糊的粥难吃到恶心的地步,但他们粮米不多,没有挑剔的余地。

萧子瑜吃得直皱眉头,强逼着往肚子里塞。

花浅似乎对味道毫不在乎,她用勺子一口口往嘴里送,仿佛在吃美味的东西。

萧子瑜忍无可忍,终于问:“你为啥总看我?”

花浅说:“看你是不是好人。”

萧子瑜觉得自己想多了……

花浅歪歪脑袋,再次肯定:“而且,你很有趣,看不腻。”

萧子瑜再次想多了,他脑袋一片空白,瞬间脸红了,烫得可以煎鸡蛋,他看花浅也不是,不看花浅也不是,最后还是低下头,努力往嘴里扒粥,忽然觉得这难吃的粥也好入口了,就和糖水差不多。

清冷的空气中,萧子瑜隐约嗅到了幸福的味道。

花浅站在门口,目送他去茶馆干活。

他如腾云驾雾般离去,忘了自己是怎么飘忽地走路撞到石头,也忘了自己是怎样飘忽地在母老虎的怒骂声中傻笑了。直到隔壁的牛嫂子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抓住他就问,“住你家的小姑娘是什么人?无天良两口子要找她麻烦呢,你快回去看看。”他才从飘忽中惊醒过来。

无天良就是萧子健的父亲,原名吴天行,无牵无挂的外来户,入赘萧家村,不知在哪里发了一笔,成了村里的小财主,因欺男霸女的行径遭村人厌恶,被一致改称为无天良,平日里从不讲理,动不动就亮拳头打人,所以人人害怕。他老婆萧凤姑,从小娇生惯养,最是自私自利,更是一等一的厉害人。这两口子出马,绝对没好事,当年萧子瑜家里几十亩好田,就是他们带头要求分掉的,还说萧子瑜年纪幼小,没办法照管家产,两人撒泼取闹,把东西全部拿了去,直到榨不出半点油水才放过他。

这两人上门绝无好事。

花浅右脚有伤,连跑都无处跑,只有乖乖被欺凌的分。

萧子瑜心里大急,顾不上母老虎在后面叫骂,拔脚丫子就往家跑。他看见许多人在围观,无天良两口子正堵在他家门前叫骂。

由于前阵子岳无瑕替他出头,把萧子健的手背烧伤了些许,萧子健忙着赌钱,又不敢上母老虎那里报复,暂时没空理他,结果护短的无天良夫妇不肯善罢甘休,尤其是听见萧子瑜家里有块值钱的玉坠,更是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觉得有油水可捞,就迅速赶来。见到萧子瑜不在家,却有个来历不明的漂亮女孩,心下更喜。

无天良手里还拿着他惯用来吓唬人的小匕首,炫耀似的上下翻动,对花浅威胁道:“哪里来的标致小娘子?居然在这破地方藏了那么多天?该不是私奔的吧?”

花浅手持一根柴火,横拦在门,她说:“我是萧子瑜的远房表妹。”

无天良甩着匕首冷笑:“萧子瑜那小子无父无母,哪里来的表妹?”

萧凤姑帮腔:“还是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做过活的妹妹?”

花浅恼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脸上并不发作,再次重复:“我是他表妹。”

无天良哈哈大笑:“别逞强了,爷在城里花街柳巷里见多了你这样的女孩子,个个都是皮肤白花花、小手滑溜溜的好妹妹,”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摸花浅的手背,却被花浅嫌恶地重重一掌打下去,他倒也不嫌疼,而是闻了闻自己的手背,猥琐笑道,“香,真香。我看小娘子你就招了吧,必是哪家青楼跑出来宁死不从的姑娘,待爷把你送回去,也好拿几个赏钱。”

萧凤姑阴声阳气地帮腔:“看你这模样就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倒像养出来的瘦马,这份冷傲高贵装给谁看?狐媚子,不要脸!”

他们俩动手想拉扯花浅,只道要把她送去县里的青楼问问是哪家走失的。

这年头敢开青楼都是有背景的人家,无亲无故的普通女孩丢进去,花言巧语一编,哪里还出得来?

萧子瑜大急,连声阻止。

无天良哪管这丁点大的小孩子说什么?一脚踹去旁边,然后往花浅的细皮嫩肉上摸,花浅皱眉,左脚略移,似乎要摔倒般,手上柴火轻轻往旁边拦去,无天良冷不防,扑了个空,被自己的力气摔在窗台上,撞倒好几盆花草,无天良爬起来的时候扯了好几把。萧凤姑见自家男人摔倒,大怒,卷起袖子,指着花浅鼻子骂:“贱丫头,还想反抗?!老娘来收拾你!”

花浅慢悠悠地躲避,似乎有些手忙脚乱,但好几次都险险避过,手中柴火轻轻打在萧凤姑的手上,似乎有气无力,却也打得她红一块青一块,打得她越发恼怒,也拿起根棍子,待无天良从烂泥堆里爬起来,一人手持匕首在后拦截,一人抄着棍子在前围堵,逼得花浅避无可避,无路可逃,然后要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