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先生想到萧子瑜入门以来的老实表现,觉得自己或许思虑过度了,魔宗就算找奸细,也不至于找身子骨如此差的孩子吧?说不准还没打听出什么情报,先夭折在修行途中了。他再次询问萧子瑜事情的发展。
萧子瑜见蓝锦儿将谎话先斩后奏,为免牵连更多人,只好承了这份情,于是默认了此事,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件自己和蓝锦儿之间的小事,证明两人交情匪浅,害羞得脸都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吴先生怕他激动出问题,赶紧让鹤舞给他稳定下心绪……
花浅仍死死盯着蓝锦儿,似有愠怒。
蓝锦儿发现了花浅的不高兴,含蓄挑衅:“你是子瑜的表妹,以后也是我表妹,大家好好相处,不要再引起误会就好。”
花浅冷笑:“谢谢师姐指教,我从不误会。”
“哪有误会?子瑜兄弟和浅浅师妹是表兄妹,相依为命,亲近些也是正常的,”岳无瑕刚刚把醉酒的老糊涂稍稍弄醒,便拖着直冲刑堂,看见花浅在侧,脑子就停了片刻,稍微听蓝锦年哭诉了几句来龙去脉,大喜,赶紧恭贺道,“锦儿是好女孩,子瑜兄弟真是好福气!”他乐滋滋地琢磨着萧子瑜有了女朋友,懂得相思滋味,说不定会帮他在花浅面前说几句好话,他对那梦中女孩极为欣赏,经常思思念念着,只想多了解些,更多些……
蓝锦年大怒,跺着脚吼:“这混小子的福气都修一百零八辈子了!要是敢惹我宝贝妹妹一丝半点不痛快,我非剁了他不可!”
岳无瑕欢快地帮兄弟说话:“哪能呢?我用人格担保,子瑜兄弟不是这种人!”
萧子瑜满肚子冤枉说不出,都快憋屈死了。
鉴于灵法师男女比例严重倾斜,女灵法师因实力强横,独立自主难顾家,在社会上颇受异样眼光,婚嫁难,不少非灵修名门出身的女学徒都被家里叮嘱,尽可能在修行时抓个前途无限的男人,出师后成亲,总比嫁不出强。所以每年每届学徒中,这样的荒唐例子随便就能拿出七八例。每个灵法师都是过来人,像吴先生这样厌恶情爱的是少数,多数人提起这种事都会心一笑,只要别闹得太过分,他们在涉及女学徒的感情事务上,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蓝锦儿两眼泪汪汪,看着严先生不说话,我见犹怜。
萧子瑜死死盯住地板,仿佛在找条缝钻进去,像个傻子。
骤眼看去,两人好像被拆散的鹊桥,棒打的鸳鸯,死气沉沉。
此情此景,究竟是罚还是不罚?
严先生气得脸上疤痕一抽一抽的,越发显得阴森恐怖,他不死心地问:“谁可证明你们不是串供?”
“我!锦儿喜欢子瑜的事情早就传遍了,除了锦年师兄谁都知道,大家都不敢告诉他……”岳无瑕用最快的速度跳出来,不好意思地对目瞪口呆的蓝锦年道了个歉,力撑兄弟,开口道,“我想起前阵子,曾看见锦儿悄悄跟在子瑜师弟后头,一边看一边笑,我问她为何偷看子瑜兄弟?她骂我多管闲事,让我别告诉子瑜兄弟,便红着脸跑了,我当时没琢磨太多,现在想来,明显是暗恋!而且我,我见过子瑜兄弟半夜溜去约会!我有留意一下,他没做什么坏事。”他再次信誉旦旦地发誓,“严先生,我愿用自己的名誉发誓,子瑜兄弟绝对是去约会,没有做坏事!”
约会的意思是指两人约定会面,虽然形容男女恋爱居多,却也能用于一般人身上。
岳无瑕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双关语,将他们和萧子瑜的会面转为男女私情之上,发以重誓。严先生知道岳无瑕是周长老的心头肉,亦是天门宗的下任宗主,德才兼备,品行兼优,从不撒谎,很是可靠。既然他愿用自己的名誉来庇护萧子瑜,多少也要给周长老一个脸面,不再严厉追究,却需找个台阶将此事放过。
吴先生看不得这般胡作非为,开口道:“就算是真的,也只能证明他们没有私通魔宗,可是违反宵禁也要严惩。孤男寡女,深夜会面,可耻至极!若轻轻放过他们,以后大家照样行事,不知会闹出多少丑事来,天门宗颜面何在?!”
“大妹子,太闹腾,”老糊涂的酒终于醒了,他摇摇晃晃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再次栽倒,最后他也懒得起来了,直接坐在冰冷的青砖地板上,靠着放刑具的架子,喷着满口恶臭的酒气,磕磕绊绊地指着吴先生道,“师兄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刚进天门宗你是多么青葱水嫩的小姑娘啊,如花似玉,有礼貌,说话还会红脸儿,现在怎变得如此刻薄?不过就是你家刘师兄变心抛弃了你嘛,何苦为这种男人做一辈子老姑娘?大不了帮你再找一个嘛,保管比刘师兄更英俊更有才华,免得你日日独守空闺,性格扭曲,看不得年轻人谈情说爱。”
他醉糊涂了,口不择言,字字句句,揭开吴先生心里最深的伤疤,戳得她鲜血直流。
吴先生勃然大怒:“你,你这胡说八道的混蛋!鹤舞!替这不像话的家伙醒酒!”
“是!”鹤舞背后缓缓展开一双光点组成的白色鹤翼,每片羽毛都化作生命般游动的银色丝线,飘向老糊涂。老糊涂见势不妙,手足并用想逃,奈何醉得太深,摇摇晃晃跑不得多远,很快便被银丝追上。在抗拒中,千百条银丝缓缓侵入他的体内,在五脏六腑中流转,将酒味在空气中扩散,越来越浓烈。
老糊涂惨叫着:“痛痛痛,大妹子温柔点。”
吴先生喝道:“鹤舞,多用两千丝!好好将他用酒腌过的身子收拾清爽!”
鹤舞的双目化作雪白,羽翼越发耀眼,更多的银丝在她身上飘出,侵入老糊涂的体内。
老糊涂被缠得像个茧子,他无助地朝萧子瑜伸手,哀求:“好徒弟,快来救我!”
“是!”萧子瑜听从师命,想伸手切断银丝,银丝却穿过他的掌心,毫无停滞。
“干什么呢?”岳无瑕将他拉回来,体贴道,“鹤舞的银丝洗髓虽然难受,却对身体很好,你师父身体被酒毒侵得太甚,是该收拾下了。”
萧子瑜觉得也是道理,安慰师父:“良药苦口,治病总是不舒服的,你就忍忍吧。”
老糊涂老泪纵横:“我白救你这不孝徒弟了!”
不知过了多久,银丝渐渐褪去,老糊涂浑身是汗,气色却明显红润了不少,脑子渐渐清明,他看着吴先生气得发黑的脸,也发现自己刚刚说得太过了,有些愧疚,便凑上去安慰:“大妹子,我也是多喝了几杯,救徒心切,口不择言。你看在师父当年替你教训过那个混蛋男人的分上,饶了我这回吧。”
吴先生想起老糊涂当年那所谓的教训,生生将她后路断尽,更加恼火,就想抬手给这没皮没脸的家伙一耳光。可惜老糊涂始终是长辈,是教导过她的师父,她自认尊师重道,为了在学徒面前以身作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几乎是硬挤出一个比杀人还恐怖的笑容,朝严先生行礼道:“此事既与绿竹林无关,应由刑堂做主,我就此告退。”
老糊涂赶紧叫:“大妹子,别急着跑啊。”
吴先生用最快的速度带着鹤舞离去,走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严先生看着这满屋混乱,心里暗叹,他对这种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厌恶至极,更没有兴趣去研究什么两情相悦、相爱相知之类的屁事。他只在乎萧子瑜和蓝锦儿违反了门规,在夜半溜出宿舍乱跑的事。他有心将两人拿来杀鸡儆猴,奈何老糊涂在旁边虎视眈眈,只等他下令重罚就扑上来胡搅蛮缠。他好端端一条汉子,珍重脸面,却抵不过别人不要脸,思前想后,借着吴先生和老糊涂的打闹下个台阶,以初犯为由,判了个较轻的处罚,命两人去打扫刑堂的牢房,勒令要一尘不染。
萧子瑜松了口气,他最不怕的就是干活。
蓝锦儿在家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来了天门宗后,被遣去照顾饲养妖魔,也吃过不少苦头,倒也不将打扫牢房放在心上。只有蓝锦年心疼妹妹,对萧子瑜越发横眉毛竖眼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朝师父请命,号称带两人去干活,准备将重活统统丢给萧子瑜做。严先生不太关注这点小事,倒也随得他去。
如今,天门宗的牢房没有关押犯人,所以可让孩子们前去。
萧子瑜上次看见犯人的时候只有七岁,那犯人是个强盗,被关在枷锁里游街示众,群众都非常激动,纷纷朝他丢烂菜叶和石头,还掺杂着几声口哨,仿佛一场盛大的狂欢。萧子瑜躲在孤寡爷爷背后,不愿意丢东西,还被萧子健狠狠嘲笑了番。他们说犯人都要送到牢房里,牢房里都是老虎凳和皮鞭,到处都是血,又黑又暗,还有老鼠跑来跑去,萧子健边说边做动作,吓得旁边的小姑娘尖叫连连。
萧子瑜不怕老鼠,但觉得血很恶心。穿过漆黑过道的时候,他幻想了许多恐怖场景,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最后看见整齐干净的牢房时,很是震惊――犯人住得比他以前的房子还好。
“我师父很爱干净,一点儿脏都受不了,岳小子说这叫什么洁癖。平日里,牢房若关押了犯人,都由仆役打扫,若没关押犯人,就由我们学徒打扫。拷问和关押的地方是分开的,这里没有血和刑具。事实上,牢房关押的犯人很少,重要罪人也不会被丢到这里来,他们在更下面的石牢。如今石牢也是空的,师父嫌那里气味不好,不太检查那里,我们都懒得打扫,里面的稻草都发霉了。”蓝锦年一边介绍,一边点亮了监牢里的四盏油灯。地下的小小世界忽然明亮起来,将黑暗驱散,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各个柱子上都刻着些老旧的符文,似乎是监禁类阵法。蓝锦年指着一条通向更深地底的石板路,朝萧子瑜努了努嘴:“臭小子,怜香惜玉懂吗?你去石牢打扫,把发霉的东西都换了,要一尘不染,师父命令你打扫,就要亲手劳作,别指望让你家千娇百媚的红衣帮忙!锦儿你刚说了半天话,累了吧?先坐旁边喝杯水,来,地上有尘,哥哥替你擦擦,这点活计待会让那臭小子帮你做了就好。萧子瑜,你这臭小子想做我家妹夫总得献些殷勤吧?”
萧子瑜不介意帮女孩子干粗活,却很想说自己不想做他妹夫,奈何蓝锦年正在气头上,若说半个不字,估摸会打断腿。萧子瑜示意蓝锦儿自己去解释,蓝锦儿眨巴眨巴眼睛,表示知道了,让他放心。待萧子瑜走远后,托着下巴感叹:“傻孩子就是可爱。”
蓝锦年正殷勤地用袖子将没什么灰的地方擦了又擦,整理出一块地方供妹妹休息,听妹妹还在说蠢货好,气得捶地跺足,低声抱怨:“傻妹妹,要救那小子方法多得是,哪怕是让岳小子受些委屈,也不能毁了你名声,你怎么就那么实诚呢?”
蓝锦儿笑得甜丝丝的:“我喜欢他啊。”
“撒谎!”
“真的!”
“撒谎!我们兄妹十六年,我才不信你眼光会那么差!”
“兄妹十六年,你竟还不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