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外看守呼呼大睡,只有一个小喽啰来送饭,忽然,有人急头白脸地跑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土匪头子问:“怎么了?”

那人道:“刚才宋知县派人来说,陛下御驾近日要过渔羊,眼下正是严查时刻,咱们都要老实点儿,免得出岔子!”

土匪:“陛下?”

“对啊!你们不当官不知干系厉害,倘若让皇帝知道,渔羊县都给咱铲为平地!”

土匪却说:“但那笔银子还没拿到手!”

“银子重要命重要?!”

他们争执,时书和谢无炽隔着牢门,侧耳倾听。只听他们吵了半天,两边都烦躁起来,土匪头子斩钉截铁:“我说了,钱还没拿到,我绝对不放人。”

又来问谢无炽,把尖刀插在桌面上:“我问你,三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

谢无炽:“凑齐容易,但三万两数目也太大,很难不引起注目。更何况,只送银票,只怕届时兑换银两,心怀不轨的人卷着银子就逃走了。”

时书一直没有说话,只听到谢无炽又说:“我让叔父带一批人,将现成的银子亲自运到山里,大人再放人,可好?”

几个土匪听来,倒也是这么回事,说:“那赶紧让你叔父运银子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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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里,时书还被关在牢房,但待遇好了许多,还送了床铺来。

他和谢无炽成天被一双双的眼睛盯着,多说两句话都不行,他一直留意山里这群人,除了打老婆的人,也有许多将他人逼死的凶穷极恶之徒,每日在山里豪赌豪饮,无法无天。

终于,到了辛滨等人即将运送来银两的前一天夜里。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被推到了山头,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看见茂密的林间,许多人挑着金银担子,山里的土匪倾巢而出,准备美美地运回这白花花的数不尽的银子。

土匪头子正在焦急远眺中:“知县大人的兵怎么还没来?说好今天分钱的。”

辛滨穿成寻常家仆模样,对他笑了一笑,道:“请吧,大人。”

土匪掀开那盖着金银的布帛,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土匪头子猛地后退一步:“宋知县?”

辛滨从布帛下抽出把刀,刀上鲜血淋漓,刃口砍得卷曲缺了口,还带黄白,明显是刚砍杀了人不久。

那些布帛掀开,竟然全是人头。

土匪惊恐后退:“你们是谁,你们怎敢!这全是公廨中官员的人头,你们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不止谋害朝廷命官,这宋知县的九族也通通杀了。”

下一个瞬间,也许是这土匪此生不会忘记的一幕。整座土匪山上下数百人,无论男女,连同猪狗鸡鸭,全被一刀搠死。

人头满不在意地堆在山上,血液汇集成河流,滋润着干涸的泥地,直到变成绵软不堪的血浆,将人的眼睛刺得血红。

五千两,五千条命。

那一巴掌一巴掌欺凌他人十分爽快的王三,一看见杀人掉头就要跑,被辛滨拽着头发拧回,一记窝心脚踹得大吐一口鲜血,便被刀狠狠没入胸腔之内。

时书和宋思南碰了面,先被带走了。谢无炽站在山头,瞳孔染上血色,正平静地看眼前的一幕幕。

空气从极度的嘈杂变成极度的安静,因为人都杀光了。

辛滨满身鲜血跪在面前:“陛下,衙门里那群狗官全杀了,军队从东山营赶来,已将渔羊县城围住,随时听命入城。”

谢无炽:“好,朕来看看这个渔羊县,到底有什么名堂。”

一旁的土匪头子,亲眼看兄弟爪牙被砍瓜切菜一般成了两段,他对自己得罪的是何等的人毫无实感,但感觉到了性命被捏在他人手里,轻轻一用力便能按死的绝望。

他风光无限,欺男霸女了一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弱小,就像那个身板瘦弱被打了只能哭的妻子,和扔到义塔的婴儿,又或者面容丑陋备受嘲笑的驼背人,在一股强力面前,因为太弱小只能被碾轧得粉身碎骨,痛不欲生。

谢无炽看他一眼,眼神是空的。

因为在看路边一条,一脚能踹死的狗。

谢无炽踩在血水之中,转身离去。

土匪头子跪在他身后,人头轻飘飘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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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时书和宋思南走在一起,车马一列一列从驰道飞过,时书心中有一种感觉:“那群土匪怎么样了?”

宋思南拿刀柄搔了搔头发:“死了,全死了。”

时书:“山上所有土匪,和县城里勾结的官员,全死了?”

宋思南:“死了,陛下还准备清洗整座渔羊县,哦,不仅仅是渔羊,恐怕天下都会兴起波澜吧,严刑峻法,务求公正。”

时书安静不说话,路边一株枝繁叶茂的野李子树惹眼,他扒开枝叶,阳光照在俊秀灵气的眉间,透过叶缝,他又看到了那栋耸立的石灰剥落的义塔。

“神武皇帝衣冠庙……”

时书分开树叶来到寺庙,白天义塔内的婴尸一览无遗,稻草人娃娃还歪坐着,仔细一看,用胭脂画了一张笑脸。

在这庙里横死的人,家里没人收尸,也统统丢进塔内,攒个几天后,一把火全烧了。

因为是没有人爱,没有人疼,备受欺凌的人。

因为没有人爱,只好寄托于神明。今天,神明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