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陈温在他跟前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剑交给了身后的周顺,又从宁庭安手里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那马匹在原地好一阵打转,才缓缓地朝前而去。

宁庭安赶紧跟在他身后,说了声,“江姑娘在老屋。”

风声扑扑,迎面刮来,狂风灌进了陈温的两个袖筒,凉意突地一阵窜上来,陈温那双浑浊的眼睛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马蹄声一路疾驰到了沈家老屋门前,陈温翻身下马,却是在那门前的庭阶上逐步不再往前。

“打盆水出来。”陈温对宁庭安说道。

陈温在那庭阶前平静地褪了被鲜血浸透的大氅,洗了一把脸,将身上的血迹抹得干干净净,才提步跨进了门槛。

老屋里那排梨树积雪融化,光秃秃的几根枝丫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陈温的脚步从那长廊上缓缓走过,院子很清净,陈温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江沼正坐在沈烟冉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里,埋头整理一堆药单,一股冷风突地从门口窜进撩起了江沼肩头的几缕发丝,也掀了那几面上的几篇纸页,江沼抬起头,便见陈温立在门口对她微微扬了扬唇角,随即弯身拾起那些纸张,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重新替她放在了她手边。

“怎的不关门。”陈温轻轻地问她,抬手拿了个墨砚压在其上。

第58章

陈温转身又去替她关好了门, 回头见江沼从那椅子上起身行礼,便温声说道, “你忙你的。”

屋子里的陈设是宁庭安前儿来布置好了,就似是知道江沼早晚有一日会来到这个地方,连炭火都备好了,此时就搁在江沼的脚边。

江沼重新落座,倒也当真自个儿忙了起来。

陈温并没有离开,而是安静地坐在了江沼身边的凳子上,半晌江沼抬头望了过来,陈温问她,“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江沼没说话,眸子落在他身上,如往日那般没有半点温度,陈温便知她是想赶自个儿走,陈温张了张嘴轻轻地说道,“让我再坐一会, 保证不会扰你。”那声音低哑, 透着疲惫。

江沼眸子里闪过讶异, 便也收回了视线由着他。

陈温这一坐, 却是几个时辰, 就跟屋子里没他这个人一般,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目光在江沼和屋里那百格纸窗之间来回的穿梭,瞧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暗沉下来,从始至终未弄出半点声响。

往日在东宫,陈温处理起奏折来,也曾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脊背都不带半点弯曲,对他来说,这番静坐倒也不难。

三舅舅曾问过他,“也不知咱英明神武的太子爷将来会栽倒谁的手上。”

文乐公主曾经对他讲过的一段话本子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能为了一个人甘愿坠入地狱,那便是爱了,那时陈温摇了摇头,笑话她定是没少去打扰姑姑和舅舅,话本子听太多。

如今却都灵验在了他身上。

屋子里的光线暗沉下来,江沼终是落了笔,抬起头瞧见陈温还端坐在那里,双手撑着膝盖,脊梁绷得笔直,不免愣了愣,素云不在身边,江沼起身自个儿去点火折子,油灯的光亮晕开在屋内,陈温又才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在这歇几日。”陈温在江沼开口之前先说道。

江沼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顿了顿,那面上的疲惫比午后那会更是明显,江沼抿了抿唇没说不好,也没说好,这番僵持了片刻,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咕噜”声,很是清晰。

江沼抬头,却见陈温转过脸,手指触了触鼻尖又放下,神色难得露出了几分窘迫。

江沼怔住,立在那半晌才问,“今儿只来了殿下一人?”

陈温回头看着她轻声答,“嗯。”

沈家老屋的老官家,已被宁庭安打发走,院子里这会除了暗卫,也就只有陈温和江沼,江沼没去问他为何而来,但知道就他如今这番架势,定是铁了心地不会走。

大半日未进食江沼也饿了,便从那屋子里出来,到了前院的厨房打算生火熬粥,曾经替陈温做过无数回药膳,江沼早练就了一身的厨艺。

江沼低头在灶孔里生完火,一抬头就见陈温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挺直的身板子个头又高,往那灶前一站,顿时显得这屋子矮了几分。

江沼起身,“殿下若是饿了,可回王府。”

陈温脱口而答,“不饿。”

江沼也没再看他,清清淡淡的小半锅粥食煮出来后,江沼到底还是多乘了一碗,端到了陈温的手上。

陈温接了过来唇角缓缓地展开,双目定在她的脸上轻声说道,“谢谢沼儿。”江沼没应转过身端了自个儿的碗,径自坐在了厨房内的小木桌前。

陈温也跟了过去。

一张四方小桌,并不算大,江沼和陈温各坐一面,抬头便能看到对方,江沼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陈温便也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不再紧瞅着她,伸手拿起了碗边的瓷勺,一时竟没能握住,一只手不住的打着颤,叮叮当当的几声响,江沼抬眸望了过来,陈温及时地将手收了回去,冲着她笑了笑说道,“有些烫,凉会儿。”

江沼并不想多呆,开口撵人,“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陈温没动,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看着你吃完再走。”江沼却是低下头端着那碗起了身,“殿下慢用,臣女先告退。”

陈温听到了身后的那声关门声,坐在那半晌没动,门外的风拂进来,吹得灶孔里的火星子忽暗忽明,星星点点,像极了深夜里的几簇繁星,陈温再次抬起了胳膊,握住了勺子。

白日里那番刀起刀落,也没见他的手打过颤,此时却抖得厉害,清脆的响声落在寂静的屋子里,陈温紧紧地攥住那只瓷勺,一勺一勺地将那白粥送入口,然那粥却堵在了喉咙,每咽一口,便如同被刀子割过一回,疼痛顺着那粥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冰凉的水珠从那血红的眸子里落下来,直到碗里见了底,陈温终是松开了那瓷勺。

二十年来皇家的礼仪告诉他,就算天崩地裂,他那脊梁依旧挺拔笔直。

宁庭安到府上寻了一圈,才在厨房里寻到了陈温,宁庭安立在陈温身后鞠躬行礼,轻轻地说道,“殿下,平息了。”

无人再敢要江姑娘的命。

也无人再敢出现在王府。

因所有人皆知道太子殿下已经疯魔。

今儿的那一场屠杀之后陈温变成了人人口中的魔鬼,短短几个时辰,陈温从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便成了众人谈之色变的地狱魔鬼。

陈温没回应,宁庭安又说,“皇后已从江陵出发,亲自前来支援,芙蓉城通往外处的几条山路,两边都在抢修,不出三日便会完工。”

陈温回道,“好。”

宁庭安说完并没有离开,陪着陈温站了一会,便徐徐对陈温说道,“陈国开祖皇帝,曾为了巩固政权,杀尽了前朝皇室一个活口未留,二十年前有余堂窜动百姓起义,皇上派卫将军前去武力镇压,也曾死伤无数,百年间,陈国哪个皇帝又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夺来了政权,殿下今日所为,臣以为并未违背哪条法纪,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若是不能以闲德服人,便以权势服人,也能控制天下。”

今日殿下的手段虽残酷,却起了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