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发出惊呼或露出笑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钱,仿佛要把它看穿。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把那即将掉落的温热硬生生憋了回去。
然后,她紧紧地把钱攥在手心,用力按在了胸口,好像那不是钱,而是一块能堵住喉咙里所有酸楚和委屈的石头。
她抬起头,看向沈青禾,嘴唇嗫嚅着,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用力地、深深地点了下头。
那眼神里的孤注一掷,此刻仿佛被点燃了一簇小小的、坚韧的火苗。
“青禾姐……”周巧妹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她双手捧着那六块三毛二,崭新的毛票边缘几乎被她揉皱。
她看看钱,又看看沈青禾,再看看身边同样激动不已的姐妹们,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我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她在家缝缝补补、累死累活,所有的产出都归了婆婆,何曾有过一分钱真正属于自己?此刻手中实实在在的钱币,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尊严和自由。
姐妹几个高高兴兴拿着自己的第一份工资回家去了。可是第二天从来不迟到的周巧妹足足晚了四十分钟才到。
沈青禾看在周巧妹是第一次迟到的份上,没有说什么。
可是她发现周巧妹越来越不对劲了,上工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的,已经做坏了好几次了。
沈青禾想着给周巧妹留些脸面,就没有在上工的时候问她,等到下班以后,沈青禾打算去周巧妹家里问问,看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
结果,人刚走到周巧妹家的胡同口,就听到婆媳的争吵声,语气说是婆媳的争吵声,还不如说是周巧妹婆婆的咒骂声。
因为,沈青禾听到的只有老太太恶毒的咒骂和周巧妹簌簌的哭泣声。
听得沈青禾的脸色越来越沉。
站在胡同口的沈青禾,回想着这几天周巧妹交上来那几件带着明显瑕疵、几乎无法补救的衣服,还有她一天比一天憔悴灰败、如同惊弓之鸟的神色,沈青禾知道,不能再等了。
沈青禾推开院门,故意大声的咳嗽了几声。
只见周巧妹的婆婆,李氏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立马切换成笑脸迎了上来。
“呀,青禾厂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进了做。”说完还不忘在周巧妹身上拧了一把,“还不给你们领导倒水。”
周巧妹抽抽搭搭的转身进屋去给沈青禾倒水去了。
沈青禾看着二人,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这是咋啦?老远就听见你们婆媳的吵闹声。”
“没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青禾厂长,你那还缺不缺人?我这老骨头能干不?”李氏看着沈青禾两眼透着贪婪。
沈青禾也搭李氏的话茬,直接就说:“最近周巧妹上工心不在焉的,好像心事重重的,我特意来看看,不然总出错,耽误工期不说,也糟蹋了不少原料,再这样下去恐怕我得扣钱了。”
李氏一听还要扣钱,立马原形毕露了,扯着个破锣嗓子:“沈青禾,别喊你一句厂长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别跟我们搞资本家那套,还扣钱?这周巧妹天天不着家,钱都没拿回几个,我还不想让她去干呢。”
这个时候,周巧妹从屋里出来,连忙给沈青禾道歉:“青禾厂长,对不住,我婆婆她不懂,您别跟她一样的,我明天一定注意不在出错。”
周巧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啪”的一声,李氏粗糙的大手在周巧妹的脸上留下了通红的手印。
“放你娘的屁。什么叫我不懂。一个破寡妇牛什么牛?我家巧妹就是被你给带坏的。”
李氏恶毒的话语刺得沈青禾怒火中烧。
“不是,有事说事,有你这么说话的......”沈青禾好久没发癫了,这次被李氏刺激到了,正要发作,就被周巧妹来推带拽的给拉出了院门。
“青禾厂长,对不起!明天我再跟您解释,您先走......”沈青禾看着一脸为难的周巧妹思虑再三,才勉强离开了。
不然搁她沈青禾的脾气定饶不了这个李氏。
第二天周巧妹没有迟到,早早就来上工。就在中午大家回家吃饭的间隙。
沈青禾轻轻拍了拍周巧妹低垂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巧妹,留一下。”
她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个同样担忧地看着周巧妹的姐妹,包括沉默的赵小菊,“你们先回吧。”
作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归巢鸟雀的啁啾和远处隐隐的犬吠。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影,也将周巧妹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黄里。
她垂着头,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粗糙的布料揉碎。
“巧妹,”沈青禾搬了张矮凳坐到她对面,声音放得极轻。
“看着我。”她伸出手,想去碰触周巧妹那微微颤抖的手臂。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的瞬间,周巧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把手臂藏到身后。
沈青禾的手更快,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道,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小心地、不容她躲闪地,将她的袖管往上推了一小截。
第57章 替周巧妹出头,找恶婆婆算账
小臂内侧,皮肤薄而苍白,上面赫然交错着几道新鲜的、深紫色的掐痕,边缘肿胀凸起,如同丑陋的蜈蚣爬行。
更深的地方,隐隐透出陈旧的青黄色淤血,层层叠叠,无声诉说着经年累月的折磨。
新伤压着旧伤,狰狞地盘踞在这片瘦弱的肌肤上。
作坊里死寂一片。
周巧妹猛地抽回手,慌乱地想把袖子往下拽,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再也关不住,从紧咬的牙关里丝丝缕缕地漏出。
“她打的?”沈青禾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