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杆银枪已经与他滴血为契,与他心意相通,所以也像他似的,被无休止的悲伤和妒火消耗得孱弱不堪。

他甚至想,或许等他修炼至渡劫期时,亦不能抗下那九重天雷。

他颓唐地轻笑一声:“你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吧?你知道我会答应。”

陈悬圃亦微笑。

“你在魔宫找到了我的肉身,却迟迟没有命我离开阿情识海,神魂归位。这还不明显吗?”他轻叹一声,“沉煌,天道实在太过偏爱于你,连心脏都生得如此与众不同。世间唯有你能救阿情,难道不也算是天生一对吗?”

沈列星微讽:“我与阿情天生一对,最后却成全了你。这算什么天道偏爱?”

“是成全你我。”

陈悬圃沉声道,“神族有了心脏,便有了弱点。没有心,便会像凡人一样死去。但你不会死,因为我会在你的肉身中归位。”

沈列星闻言却只是轻笑:“我不信。待我死后,你大可以回到自己的肉身中,从此独占阿情。”

“你失却一颗人心,我还你一颗魔心。从此你我像万年前一样合为一体,全部的我们……拥有全部的阿情。”陈悬圃轻声道,“这句话,我并不曾撒谎。”

“魔族想要撒谎,没有人能看得出来。阿情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不过也罢。”

沈列星像是失去所有兴趣,闭上眼睛撤去一切防护,随手从乾坤囊中丢出一把刀。

“动手吧,或许明天,我就后悔了。”

陈悬圃捡起刀后却并不动作。。

“只有被让心之人亲手剖出那颗心脏,才算做出让者心甘情愿。”

他轻轻拨身下人的睫毛,将浅眠中的人惊醒。然后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将那柄尖刀放入钟情手中。

他极其温柔、也极其恶意地说道:

“需要阿情亲自动手。”

第178章 阿情,你有心了。

钟情愣愣看着手里刀, 似乎还陷在梦境中尚未醒来。

他像是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我梦见过这把刀,我用它杀了不该杀的人……或是没杀该杀的人。”

他仍在很努力地回想着,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滴眼泪掉落下来, 浸没在被褥之中消失不见, 脸上不沾泪痕, 却依然让人心疼。

他茫然地看着沈列星, 却是在对着识海里的人委屈地抱怨:

“我记不清了。”

沈列星很想像往日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梦都是假的”,嘴唇翕动, 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前一刻他还在为陈悬圃那些卑鄙的话语而怒不可遏, 只不过看见那一滴眼泪,滔天的怒火就这样熄灭, 变成苦涩的哀伤。

尽管知道陈悬圃不怀好意,他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应对这个人的算计。

他甚至想,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

或许生离与死别也算是天生一对。

但若真是这样, 佳偶与怨侣又何尝不能算作天生一对呢?

夜风从窗框中渗进来,钟情轻轻瑟缩了一下。

初秋的风沾了露水, 已经开始有几分寒意。沈列星轻叹口气,用被子将怀里人裹好。

他朝窗框的缝隙看出去,那一线天空月明星稀。夜色依然浓重,但月轮低垂, 昭示着长夜快要结束。

他低头握住钟情执刀的手, 看见刀身照映着他们的眼睛,在龙凤花烛的火焰下顾盼生辉。

似乎光明之下一切欺瞒与背叛都隐匿潜行,于是他们就如同天上人间每一对新婚夫妻那样, 琴瑟和鸣、蜜里调油。

【既然我说我生于光明,那便把一切都交给光明吧。】

他传音给识海里的人, 【如果天亮之前,阿情将这把刀插入我的心脏,那我心甘情愿赴死。】

【若是天亮之前你不能说动他杀我,那我便与他……从此做一对怨侣。彼此折磨,但永不分离。】

陈悬圃轻笑,又做出那副低眉垂目的模样,像在怜悯一位求告无门的无知世人。

【沉煌,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个提议。】

他轻声道,【你我同为一体,我并不想杀你。又怎么会怂恿阿情杀你呢?】

沈列星怒极反笑。

【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自己说动阿情杀了我。】

【真卑鄙啊,陈悬圃。你就这么恨我吗?我开始有些怀疑了,阿情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你吗?若他真的爱你,你又何必这么恨我,费尽心机想出这种诛心手段,就为逼我借阿情的手自尽?】

陈悬圃一时间没有回答,嘴角笑意却微微一滞,那副菩萨面具隐隐露出一丝裂痕。

等他想出该如何应对时,却发现沈列星已经切断识海与外界的联系,无论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听见。

这样被人轻视、被人操纵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就像是一下子重回被一群假佛修强行压入轮回池、眼睁睁看着真身被池水消融的时候,他一瞬间生出怒气,又在下一刻的神识剧痛中陡然回神。

那是之前吞噬识海中沈列星影像时留下的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