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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弄堂还是那条弄堂,院子也还是那个院子。

骆溢到了这里,弄堂口已经没了人,他走进去,不疾不徐。

院子里,换了身素黑衣服的骆潇正在沏一壶茶,上好的雨前龙井。

“来了?”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的茶壶,骆潇抬起头来,对着门口的人笑了一下,发自内心的那种。

骆溢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嗓子像是卡住了似的,好半天才没什么声调地蹦出个字,“哥。”

“坐下来说。”骆潇一派温和,尽管嗓子叫人听起来不舒服,但也掩饰不了他对面前这人的关心,“好几年没见你了,感觉瘦了…”

骆溢不搭话,在他对面坐下。

“我泡了壶茶,你喜欢的雨前龙井。”说着骆潇又洗了洗杯子,手指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固执地摩挲了几下杯壁,“我知道骆清没死,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刚刚也见过骆衍了,挺有意思的家伙。你不是就想引我出来吗?没必要费那么大周折。”

“不费周折,你不会出来。”骆溢一句话淡淡地挡了回去。

骆潇轻笑,“这不是瞎说么?骆清也好,骆衍也罢,其实我都不大在乎,你是知道的。当年若不是失算中了林语嫣的计,让她怀上了孩子,我这辈子是绝不会娶妻的。”

骆溢看着那张和自己像到极点的脸,不愿计较那知道和不娶妻的意思,有些烦躁地把眼睛挪朝别处,话倒还是对着那人在说,“我们左右不过是为了骆家。”

骆潇不赞同地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地反驳到:“你是为了骆家,我不是。”

兄长这话倔得露骨,骆溢有些不好再往下接,留白好久,未免尴尬,最后还是找了个话头牵起来,问:“你腿好了?”

“没好,里头几颗钉子,几个板子,天稍微变点儿就疼得死去活来,这辈子是好不了了。”骆潇沙哑恐怖的嗓音此刻讲这问题竟透出些委屈的感觉来,他朝前推了推茶具,但也不见倒水,只是坐那儿好好看着骆溢。

“嗓子呢?嗓子是怎么弄的?”

“那次车祸,一竿子穿了肺,伤了根。”骆潇答得轻描淡写。

骆溢点点头,瞧着桌上那茶壶犹豫了一会儿,才拿起来倒水,桌上只有一个杯子,自然只倒了一杯,“你这次为什么要让旧部趁乱在骆家搅和毒品?没必要的事,不是吗?”

骆潇收回一直放在骆溢身上的目光,瞧着自己的手,开口说话声音很小,似是在耳语,“有必要的,因为我知道了…你和骆衍在一起…”

骆溢蹙眉。

“其实消失那么多年了,我也不想突然出现,毕竟你很讨厌我。”言语里被骆潇刻意掩藏的失落还是露了出来,“但是知道你和自己亲生儿子在一起,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为什么是他?小毛孩子一个…有那么好?”

“没那么好。”骆溢把手中倒好的茶放到兄长面前,“都是命罢了。”

“可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只对他一个认命?”骆潇不服。

“人活着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骆溢语气里有几分自嘲的意思,“不过就是想让他每天都能过得开心点。”

“他够开心了!天真得一塌糊涂!”骆潇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难堪,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那小鬼只相信你给他说的话,也只相信你给他看的世界,真是傻得幸福…”

听着这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幸福的话,骆溢面上波澜不惊,语调也不曾改变,他解释到:“爱情使人盲目。”

骆潇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的弟弟,可那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的的确确就是表达了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爱情使人盲目。

竟然,就是这样。

居然,只是这样…

想着想着骆潇大笑了起来,盲目的爱情,到头来谁也没有赢。求不得终究是求不得。因为没有,你又要去哪里求?

“刚刚我不该告诉那孩子关于他母亲的事,我早该想到骆家人不会在意那个。”骆潇一边儿笑一边儿冲着没有告别,但已经快要走出院门的男人背影大声喊话,“我该告诉他,你对他,本不是那样的爱,宠而不爱,他定会比我更绝望!”

话音落了,背影也消失了,骆潇呆呆看着那方向好一会儿,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湿了眼角。捧起骆溢给他倒好的茶,擦着杯子小心地摸了摸,似乎这样做就能将那人留在杯子上的痕迹全部都握到掌心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待到茶都快凉了,骆潇才一饮而尽,走过去躺在院子里那把藤椅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枚祖母绿的翡翠,摩挲着喃喃自语,“骆溢,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不会说不…”

恍然中,他仿佛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追着自己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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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弄堂出来。

骆溢逛着西栅找了一圈,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找到了骆衍。

男孩在河边放河灯,刚把一只淡蓝色的灯漂下水去,身后家家户户门前照夜的红灯笼就一溜挨个儿地亮了起来。

“小骆。”骆溢看着灯火阑珊处的背影,轻唤小孩昵称。

骆衍听到了,猛地转过身,确定是那心心念念的人,委屈地撇撇嘴,红了眼眶,没了动作。

骆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脱下自己衣服给披上,“天凉了,出来也不晓得多穿点,你这病可不能感冒的!”

骆衍窝在男人怀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狠狠在男人身上捶了几下,是真的用了很大力的。

骆溢也不躲,只是吻了下他的脑门,抱着他任捶,像是不会疼似的。

过了一会儿。

小孩打人打累了,吸了吸鼻子,软软糯糯毫无气势地骂了句:“混蛋!”

骆溢摸摸他后脑勺,道歉加安慰:“对不起,再没下次了。”

“还有怎么办?”骆衍揪着男人衣服前襟,抬头睁着一双还含着水意的眼睛瞪人。

“随你怎么罚,但我保证,绝对不给你有那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