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当我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当我提起水壶在走廊里疾步穿行的时候,当我在众人的目光下被呵斥的时候,我是一个小丑;我是大家在繁忙的工作中缓解神经的麻醉剂;是润滑紧张的人际关系的润滑油;是人们茶余饭后剔除残存于齿缝中牙食的竹签。

在一个把文明的语言转变为调侃的笑料;把含蓄的问候过渡到刻薄的祝福;把善意的提醒堕落到残忍的嘲弄;把友爱的目光放任到无耻的嬉笑,于是我的自尊就被剥落得体无完肤了。

于是我听到这样令人玩味的言辞。

“嘿!你走路的动作真优美,象是在跳芭蕾舞。”

“嘿!我昨天放在窗台上的西瓜皮哪里去了?”

“嘿!大经理,你的奔驰车昨天闯红灯了吧!”

“嘿!你走错了,那是男厕所。”

“嘿!设计室的张小姐与你很般配啊!”

“嘿!听说你对女人很听话,真是个好男人!”

“嘿!管理专业,很不错嘛!一定对爬下有研究。”

我这是怎么了?有一天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问自己。在镜子里我原先古铜色的皮肤变得苍白,自信狂傲的眼神透出暗淡、神伤,健硕的肌肉萎缩下去,露出冰棱般的尖骨,头发已没有了过去充满光泽的黑色,而是发黄无力地耷拉在脑袋上,我体现力度的饱满双腿和双臂似乎成了插在草堆上的木棍,如风车般摇摆。

一个没有了丝毫生气的木偶!我对镜子里的人恶毒地咒骂,你这个失去灵魂和激情的失败主义者;你这个唯唯诺诺,被生存压力榨干热血的懦夫,在众人的嘲笑中失去人格的小丑;你这个不知道活着和死亡区别的行尸走肉。你曾经是那样豪情万丈、充满幻想和希望的少年,对生命的感知是那样强烈,欲望和冲动象天庭的雷电般激荡且不可征服,对世俗的叛逆象被上帝打入地狱的撒旦。可现在呢?这还是过去的你吗?在一个女人的报复和淫威下屈服,丝毫不知道反抗的意义,沉默和献媚成了你活着的主题。是什么不能让你向反抗的天堂飞去?是对上街流浪的畏缩,还是对饿肚皮的恐惧。

如果一切都象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对死亡所解释得那样,我如何不对那可怜的工作得失踌躇和顾虑呢?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默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我徘徊在做与不做的思想斗争中,象哈姆雷特般顾虑重重。

当趴在自己小屋的桌前为李云交给我的卡片痛苦地誊写时,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斗争的利害得失。如果挺身反抗,结局是什么?毫无疑问,失去的将是我花了三个月找的工作,得到的是我的灵魂和自尊;失去的是肉体的保障和安全的需求,得到的是精神的满足和复仇的快感。这是我给自己开的药方,它治疗的效果已然写得清清楚楚。我还犹豫什么?为何要把自己出卖给一个没有人性的女人?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懦夫,难道这份工作就是这样使你不能放弃,甘愿忍受内心的苦痛。也许我应当开始一种新的尝试。来!站起身,在房间里走走,让思想冲破世俗的牢笼,换个角度看待生存的方式,也许在生与死的夹缝中还有一条未知的道路。于是我打开已经久违的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13][赵文宇1] 。

意志既然是自在之物,是这个世界内在蕴涵和本质的东西,而生命,这可见的世界现象,又都只是反映意志的镜子,那么现象就会不可分割地伴随意志,如影随形,并且是哪儿有意志,哪儿就有生命,有世界。所以就生命意志来说,它的确是控制了生命的,只要我们充满了生命意志,就无须为我们生命的存在而担心,既令在看到死亡的时候,也应如此

第五章 反击

第二天一早,我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

“振作起来!”我对镜子里的人喊道。

“从今天开始,抛开一切幻想,让我们来拼一拼!”

于是我就出了门。

我尽力使自己的外型看起来与平时毫无区别,但在我的内心却充满狂躁。我要用言辞来战胜嘲讽,讨还所受的凌辱和轻视。我恶毒地想,要让他们失去快乐的品味,在他们愉悦的调笑中撒上一把胡椒,让他们去回味自己嘲弄的滋味,让他们不再对践踏别人的自尊和人格感兴趣。

“嘿!看你精神不振的样子!昨晚又约哪个小姐去了?”

“你怎么忘了!我昨晚不是和你同床吗?”

“嘿!看你干活的样子,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和你一样,杀猪的!”

“嘿!我这碗里有半口丸子,来尝尝?”

“好啊!把你的抽水马桶递过来!”

“嘿!昨天电视里表演小偷的不就是你吗?”

“眼光真不错!怪不得你号称贼眉鼠眼。”

“嘿!看马路边那个要饭的,跟你很象啊!”

“是啊!那旁边蹲的癞皮狗不就是你吗?”

我实在不愿意这样污言秽语。但对于习惯于捉弄别人的人只能这样。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发展。当开始把恶意的自嘲和刻薄的讥讽常挂在嘴边的时候,我的行为则变得不可收拾,大家开始领教我长久以来深埋在心里的动物般的攻击潜能。

但这一切对其他人十分有效的回击却丝毫没有触动江楠。她似乎没有感到我对现实的不满和对她的反抗。她仍然用高傲的身体语言和目光,用非凡气质制造的压力使我感到被虐。

我试图用对付别人的方式来激怒她,得到报复的快感,但她根本没有兴趣与我发生任何冲突,只是用轻视表露她的态度。于是,事情变得十分无奈,我已然摆脱了公司职员对我的戏弄,大家开始用一种全新的态度表示对我人格的尊重,即对我敬而远之,唯独江楠依然如故。

十二月初发生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是我与江楠一同到广州出差时发生的故事。

早晨我们乘豪华大巴从深圳火车站出发。那天她一如既往穿着黑色套装。在上车的时候,我故意把时间拖了几秒钟,使自己避开与她坐在一起,我坐在了她的身后。于是在她的身边坐了一位男士,而我身边则坐了一位妙龄女郎。

车开了,我开始有一种想要证明什么的想法,也许是路途的乏味,我有意无意之中碰掉了身边小姐的手袋。我为她拣起手袋的时候,瞥了她一眼,我发现她有一副天真的外表,令人赏心悦目。于是我突然有了个念头,认为应该找个话题开始一段有趣的旅程。

我没有把手袋立刻还给她,而是对手袋进行了一番观察和赞赏,我故意仔细研究它的款式和颜色,使手袋在我手里尽量多停留一会。

“你的包真漂亮!”我由衷地称赞。

她没有对我的借题发挥有所回应,眼睛看着窗外。于是我继续表演。

“颜色很正,款式也很新颖。”

她依然没有反应,但她的嘴角起了一丝微笑。我明白那是对我挑逗的嘲讽。但我丝毫没有气馁。

“质量不错,但好象不是真皮的。”

她不笑了,开始用眼角扫视她的手袋。

“这种包最适合配兰色的服装,千万不能与红色搭配。”我胡言乱语。

她低下头不自然地审视自己的红色套裙,然后侧过头来。

“这种包我常看到老太太使用,很潇洒,很能体现老人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