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来势汹汹,嘴上说是来教习宫规,那眼神却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谢昭昭一见到她们便知道学礼仪是个幌子,太后不过是记恨张韬内监的死,借着由头来整治她了。

她刚从皇宫归来不久,太后后脚便让人追过来报复,当真是小心眼极了。明明那张韬奉命陷害她在先,就算被打杀了,那也是天子之命,关她何事?

虽心知肚明,谢昭昭仍面色不改:“那就劳烦两位了。”

闻此言,橙梓深深望了谢昭昭一眼,满是同情。

李春巧是姑祖母身边的亲信,专教嫔妃新人宫规礼仪,折磨人的手段阴狠毒辣,素日在皇宫中颇有积威,便是橙梓也要礼让三分。

她这姑祖母发起火来最可怕了,谢昭昭占了太子妃之位,触及了姑祖母的底线。虽赐婚之事是赵晛作为,姑祖母却对他无可奈何,只能迁怒到谢昭昭头上,这恩怨不死不休,谢昭昭只怕要倒大霉了。

可惜橙梓刚对谢昭昭有所改观,本还想请她教自己习剑,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避到一侧给众人让出地方。

李春巧雷厉风行,叫宫女站成一排,有人头顶着数斤沉的石砖,有人双手各托着一盏注满水的茶碗,有人裙踞系数枚玉环,还有人口衔宝珠。

“太子妃应举止有度,行走时步伐轻盈稳健,仪态雍容华贵。娘娘练习时,当如这些宫人似的,行走时头顶石砖不可坠地,手中茶碗不可摇晃溢出,腰间玉环不可相撞发出声响。回话时舌下衔宝珠,言行需字字清晰,宝珠亦不可掉出。”

李春巧说话时轻抚手掌心的白玉戒尺,这戒尺洁白无暇,边缘轻薄而锋利,抽在皮肤上刺痛无比,可在皮肉留下深深淤痕,伤口三日发紫,再三日腐烂流脓,火辣辣如烈火焚烧。

她冷笑着让太监取来了习练的各种物什,逐一摆放在谢昭昭面前,不像是练规矩,倒仿佛要赐死她一般。

哑光看出来者不善,趁人不注意之时,偷偷溜了出去,直奔着丽正殿而去。

说书先生都是这样讲的,若是主子受人欺压或遭人陷害,身边伺候的丫鬟便要去搬救兵,一准能解燃眉之急。

雾面方才去过丽正殿求见太子,但被殿外的婢女阻拦,哑光正琢磨着该如何闯进丽正殿,却正正好好撞见了从丽正殿出来的赵晛。

赵晛面带急色,并未认出哑光是哪个宫殿的婢女,正匆匆向外走着,迎面便见一个婢女冲上来跪在了脚下。

哑光又掉起了泪珠子:“殿下,太后娘娘叫了好多人闯进了宜秋宫,她们说要教娘娘宫规和妇德,可娘娘体弱,恐怕撑不住这样折腾啊!”

赵晛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哑光,又想起正在东宫外候着来传话的太监,犹豫过后道:“孤现在要进宫,等孤回来必定去宜秋宫看望太子妃。”

说罢,他大步离开,徒留哑光绝望地瘫坐在地。

这怎么跟说书人讲得不一样?等太子回来,她家主子不得被折腾散架了?

赵晛坐上马车便十万火急进了皇宫,等下了马车,入了两仪门,他越走越急,俨然要狂奔起来。

快到了立政殿门口,殿内隐约传来骇人的咆哮声,他原本急促的脚步忽然顿住,脸上的表情似是凝重,又有些畏惧,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僵硬,指尖不住地揉搓拇指指腹。

和这前朝后宫的所有官员、嫔妃,又或是奴才一样,赵晛怕极了他喜怒无常的父亲,纵使父亲从未打骂过他一次,他每次看见父亲都像是羔羊见了猛兽,灵魂发自本能恐惧颤抖。

到底还是个少年,赵晛踌躇片刻,抿紧了唇,硬着头皮踏进了立政殿。

宫人跪了一地,满地都是摔碎的名贵瓷器,那小片废墟中有两具保持着跪姿,实则早已失去呼吸的尸体。他们还穿着官服,身体尚未僵硬,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满脸惊恐和不甘。

尚未凝固的血泊映出赵瞿惨白的脸,他坐在台阶上,赤着脚,披头散发,手中持着一柄半边染血的宝剑。

他看到赵晛,笑着说:“怀璋,你来了。”

赵瞿的手臂在发抖,抖到拖在地面的剑尖左右颤动,发出锐利的金属摩擦声,那渗人的声音伴着赵瞿平静的笑声,令赵晛后背发凉,寒毛直竖。

他正准备喊声父皇,赵瞿蓦地捂住脖子痛呼,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他捂着后颈打起滚,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竟是硬生生咬下了一小块肉。

赵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吓得浑身僵住,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唤道:“父皇,您,您怎么了?”

赵瞿没有回应,他喉间发出阵阵嘶鸣声,仰着头,颈上爆发出条条近乎裂开的青筋,面色白如纸人,嘴角嘀嘀嗒嗒淌着血,又沿着下颌砸在衣襟上。

“太医,快宣太医!”

宫人领命后,跌撞着跑出去,不多时身后跟着两位鬓发花白的太医疾步而来。

可太医还未靠近赵瞿,赵瞿便发疯一般,忽然拾起地上长剑,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滚,你们给朕滚!”

他挥砍了几下,不慎砍下了尸体的四肢,残肢混着鲜血飞溅,又突然捂着后颈和手臂打起滚来,看起来毫无帝王威严,却让在场之人心惊胆颤,皆伏地叩首不起,气不敢喘,更不敢多看一眼。

赵晛从未经历过这样混乱的画面,印象中父亲虽然言行举止随心所欲,处事毫无章法,但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癫可怖。

看着那条落在脚下的半截手臂,他心跳得极快,胃里隐隐有些灼烧感,仿佛有什么酸液涌到了嗓子眼。

可他不敢吐出来,他怕赵瞿。

赵晛生生又将那酸液咽了回去,僵着脖子低声问太医:“父皇近日可是身体抱恙?这是着了魇还是怎么回事?”

太医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头赵瞿已是又爬了起来,红着眼咯咯笑了起来,他笑声嘶鸣,而后忽地变了脸,面无表情道:“有人要害朕,让朕猜猜,是巫蛊术……还是下毒?”

他齿关颤抖,嘴角蜿蜒血迹:“若让朕寻出祸首,必将其千刀万剐!朕要生啖其肉,吸其髓,敲其骨,挫骨扬灰!”

第6章 六个女主 你再割深一点

赵晛回到东宫时,已是翌日晌午。

刚进门便来了两拨人寻他,一边是丽正殿的婢女,一边是太后派来教习规矩的傅母。

那婢女便不用说了,每次找他都是薛蔓身子不适,若是往日他必定毫不犹豫去丽正殿看望她,可昨夜他陪着赵瞿折腾了一整夜没睡,精神高度紧绷到了现在,一听薛蔓又高烧了,只觉得心中无端烦闷。

“起热了就去请巫医。”

赵晛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挥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他捏着眉骨,又看向傅母:“阿姆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傅母曾是宫中负责看照太子起居饮食的妇人,她原是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愤怒想要发泄,可见到赵晛面色煞白,神情疲惫,却是将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咽了回去,只道:“太子妃实在言行无状,又不服管教,还请殿下移步宜秋宫,亲自管教一番。”

赵晛这才想起昨日有一个宜秋宫的婢女过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