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羡之了解薛蔓,更了解赵瞿。
薛蔓那?些小伎俩瞒不?过赵瞿的眼,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那?么多暗卫都丧命于此,她又是如何在那?般绝境之中拖着一个累赘顺利逃生?
倘若她能?逃,谢昭昭怎么会逃不?出?来?
如今谢昭昭还在昏迷之中,赵瞿惦念着她的生死安危,自然没心思?与薛蔓算账,但此事赵瞿必定会找薛蔓讨要一个说法。
依着赵瞿的性子,他向来是能?动手?就不?会废话,但凡薛蔓扯上两句谎话,赵瞿恐怕会立刻失去耐心,说不?准她身?上的哪些器官就会当场分?离。
任羡之为保全薛蔓,便在立政殿外不?吃不?喝负荆跪了两日。
他以自己跟随赵瞿的多年情分?,叩请赵瞿饶过薛蔓这一次,并再三保证此事之后将薛蔓送离皇宫,永世不?再让薛蔓踏入京城一步。
虽然直到现?在赵瞿还未回应他,他却清楚只要谢昭昭能?平安无虞醒过来,赵瞿或许会看在他的面子上饶薛蔓一命。
然而如今任羡之瞧见薛蔓这声嘶力竭的模样,不?由?怀疑自己到底做错与否,便是留她一条性命,依着她这副样子就能?好端端活下去了吗?
他凝着薛蔓含泪的双眸,终是轻叹一声:“陛下在火场被房梁砸中了后肩,伤得很重?。”
见任羡之妥协,薛蔓连忙追问:“我表妹呢?她醒了吗?”
任羡之道:“还未醒来。”
薛蔓忍不?住问:“她还能?醒来吗?”
任羡之不?难听出?她话语间暗暗的期盼,他垂眸默了默,轻声道:“小蔓,到此为止罢。”
“你?如今正是适婚之龄,待我下次回任家坞便向阿爹禀明此事,必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
话音落下,薛蔓足足愣了片刻钟,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缓缓歪着头看向任羡之,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薛蔓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近乎笑?到缺氧,直将那?雪白的脸颊憋得通红,泪水沾着睫毛落了下来,她便发了疯似的扑向任羡之。
她双手?攥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还觉得不?过瘾似的,又抬手?猛地扇在了任羡之的脸上。
一掌,两掌,三掌。
任羡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微微颤抖,似是在强忍怒气:“你?疯够了没有?”
“我疯?”薛蔓抖落着双肩,眼中含着泪水吃吃笑?着,“我没进你?们任家之前是这样吗?你?当我愿意变成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
“你?怎么好意思?提出?让我嫁人?”她甩开他的桎梏,垂眸轻抚自己的腹部,“你?阿爹毁了我,我已经嫁不?了人了,我的人生早就毁了。”
“明明你?也该像我一样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可你?命好,你?攀上了当今天子,他救了你?,护着你?,让你?从一条人人可攀骑的猪狗变成名誉天下的任太医。”
“你?倒是逃出?了狼谭虎穴,那?我呢?你?想过我没有?”
薛蔓越说越咬牙切齿,她望着任羡之的眼底尽是恨意:“那?些本?该是你?遭的罪,全落在了我头上,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不?过是想要自救,我只不?过是想要报仇,你?既然帮不?了我,又凭什么阻拦我?”
她所说的每一个都化作毒针似的狠狠刺向任羡之,他静静看着她,面色苍白又显得凝滞无力。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薛蔓滔天的恨意。
然而任羡之越是沉默,薛蔓便越是愤怒,她想撕烂他永远悬着温和?笑?意的脸庞,她想将他狠狠踏在地上踩入泥中,她想扯着他一起坠入地狱被恶鬼吞噬。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殿外来了个小太监,他奉天子之命前来传召薛蔓,待说明来意后,薛蔓连忙擦净了脸上的泪水,转头取了赏钱递给小太监:“劳烦公公稍等片刻,我稍作梳洗便随您前去。”
说罢,她匆匆进殿更衣打扮,像是将任羡之彻底忽略。
薛蔓怕赵瞿等急了不?耐烦,只简单梳洗一番,整理好了仪容便随着小太监往立政殿去了。
任羡之方才来时还说谢昭昭没有醒过来,既然谢昭昭没醒,那?赵瞿召见她必定是因为旁的事情,说不?准是要奖赏她火场救母,又或是安排她继续照顾薛妃。
想必谢昭昭这一次是死不?了了,那?她只要赶在谢昭昭醒来之前,先行与赵瞿讲明她那?日急着救薛妃,便没能?顾及到谢昭昭性命一事,再作出?忏悔愧疚的模样搏一搏赵瞿的怜悯,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她虽然没有救谢昭昭,却也没有故意害谢昭昭。
再加上薛妃还需要她,赵瞿总不?至于不?辨黑白就将她处置了。
薛蔓做好了打算,一进立政殿便扑通跪在了地上,正要落泪告罪,便听见赵瞿似笑?非笑?道:“跪着做什么?快免礼,你?这次救了朕的母妃,便是朕的恩人。”
“朕今日刚得了一个稀罕的物件,朕一看见此物便想起了你?,只觉得此物与你?甚是相配,你?瞧瞧喜不?喜欢?”
赵瞿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只案几,他朝着薛蔓招了招手?,苍白病态的脸上显出?淡淡笑?意。
这还是薛蔓与赵瞿接触以来,第一次见他对她笑?。
她不?由?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端正地跪坐在了赵瞿对案。
案几上摆着一只精巧玲珑的玉匣子,玉色质地温润细腻,盒身?雕琢着繁复的缠枝牡丹纹,四角镶嵌着一圈金丝,瞧着华美而不?失奢贵。
薛蔓先看了一眼赵瞿,见赵瞿笑?容温煦,她便抽开了玉匣子,将裹在匣中丝绸里的耳珰取了出?来。
这耳珰极为精致,与她先前见过的样式都不?一样。
越国?流行的耳珰大多是以玉、东珠或是金银制成,而面前这双耳珰却像是琉璃珠,外圈色泽莹白,内里像是嵌了颗浑圆无瑕的黑曜石,那?曜石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珍品,黑中掺着渐变的琥珀色,璨灿夺目,犹如星辰。
更难得的是,这耳珰如同荔枝奴一般大小,只瞧着便知道是稀罕珍贵的物件。
不?等薛蔓回过神来,却听见赵瞿轻声道:“戴上试试?”
说罢,他便从薛蔓手?中捻起一只耳珰,俯身?向前,先取下她耳垂上原本?的东珠耳铛,又不?紧不?慢地将琉璃耳珰穿过耳洞,妥帖地佩戴在她耳畔。
起先薛蔓还未反应过来,等赵瞿拿起另一只耳珰凑近她耳边时,她心跳突突不?禁乱了节奏,双手?摆放在膝头前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更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更感受到赵瞿的气息,还有他指尖微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