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嘴里似乎在嘟囔些什么,唇瓣一张一合,嗓声却低到像是蚊子叫,他微微俯身凑近了她的唇畔,仔细听了好一会,这才听出她在喊疼。

赵瞿下意识在她身上翻找起伤口,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等?到他捉着她两只手?检查到一半时,他倏地记起她没有痛觉的事情。

既然没有痛觉,她又怎么会感?觉到疼?

赵瞿想着她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正要放下她的手?,垂下的视线却无意间扫到了她左手?指腹上一条两三寸长的血口子。

他摊平她的手?掌,盯着那伤口凝了片刻。

赵瞿今日为挡她刺来的致命一击,手?掌握住了短剑剑刃,那短剑实?在锋利,直将他手?掌割得深可见骨。

谢昭昭手?上的伤口,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可不知为何,他视线却无法从她指腹上的血口子上挪开。

这伤口看起来并不是被利刃所伤。

他忍不住想,她手?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来的。

是昨夜在承庆殿保护谢彰彰时弄伤了手?,还是今夜去黄家找黄文曜算账时伤到了自己?

又或者,是因为他?

赵瞿仔细回想起傍晚与她争执时有没有伤到她,彼时他虽然气急却没有对她还手?,只忍不住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拽到立政殿外推搡了出去。

但他动作?太急,谢昭昭在殿外摔了一跤,也说不好便是在那时候磕到石阶上,又或是被地上的碎石子划到了手?。

赵瞿指尖贴在她伤处周围轻轻摩挲了两下,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床榻边。

他取来刚刚自己包扎用的纱布,剪刀和药粉,蹲坐在她脚边,抬着她的手?托放在了自己裹满纱布的伤手?上,用另一只相对灵活些的好手?给?她的伤口擦拭涂药。

赵瞿的眼睛在夜里还是看不太清楚东西,只是隐约能瞧见些光亮和模糊的轮廓了,他上药的动作?略显吃力,特别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后?,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她手?指的时候。

等?处理完她的伤口,他并未起身,便用手?臂撑着下颌,歪着头盯着谢昭昭看了许久。

她嘴里仍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虽然明知道?她可能是在做梦,赵瞿却还是没忍住又凑了上去,扬长了脖颈听她含糊不清的喃呢。

“疼……眼睛疼……”

“我好疼……”

闻言,赵瞿怔了怔。

眼睛疼?她的眼睛也受伤了吗?

还是她的眼睛曾经受过?伤?

他仰首贴近她,模糊的视线定在她的双眸上,虽是梦游,谢昭昭却一直睁着眼睛。

她的瞳孔颜色很浅,似是猫儿?琥珀般的眸子,若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她眼底依稀闪烁着盈光,如湖面翻滚的粼粼波色,沾着低垂的睫羽颤了两下,竟是簌簌滚落下一串泪珠。

泪珠子正恰好滴在了他面颊上,那泪水明明落下后?便失去了温度,可他却觉得烫得灼人。

这不是谢昭昭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上次似乎是在她生辰那日,他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她一边吃一边哭,只叫他以为自己太久不下厨将她难吃哭了。

赵瞿在宫里长大,他见得最多的便是女人的眼泪。

先皇在世时,妃嫔们?为分得几分宠爱总喜欢勾心斗角,争来争去,她们?习惯于将眼泪作?为自己的武器,动辄便要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赵瞿继位后?,后?宫里的女子还是那老一套的手?段,他看得多了只觉得叽叽喳喳惹人厌烦。

是以头一次瞧见谢昭昭掉眼泪时,赵瞿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想赶紧满足她的心愿,这样便能立刻止住她的眼泪,省得他看见心烦。

而这一次,赵瞿却觉得有些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更不知道?她怎么会眼睛疼,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可她的泪水像是擦不净似的,一颗又一颗凝在一起,滚滚坠落。

赵瞿看到她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感?觉心脏仿佛被猛地锤了一下,犹如感?同身受般,尖锐的疼痛伴随着难言的酸涩涌遍全身,只觉得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昭昭,朕在。”

“朕不会让你受伤了,你再也不会疼了。”

“别怕,别怕。”

虽然明知道?她此刻毫无意识,赵瞿还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重复着这几句话,而谢昭昭原本?僵硬紧绷的身体,竟也奇迹般慢慢软了下来。

赵瞿见她眼泪渐渐止住,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放平了身子,他则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一手?勾住了她的尾指,另一手?绕到她肩后?轻轻拍抚。

不知何时,谢昭昭又阖上眼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再没梦游,便安安稳稳躺在赵瞿身边熟睡。

翌日谢昭昭醒来时,她已身在大吉殿内,一切都?如昨夜她睡着前的那个?模样。

半敞的窗牖,熄灭的蜡烛,盖在她身上柔软的绸衾。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揉了揉有些微肿的眼皮,还未揉弄两下,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谢昭昭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左手?食指指腹上多了一小片层层缠绕的纱布,大抵是裹了太多层,指关节难以弯曲,异物?感?又很重,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其实?谢昭昭昨晚上沐浴时便察觉到了自己手?上有伤口,但毕竟伤得不严重,也早已经凝成了血痂,她实?在乏了就没有来得及包扎处理。

怎么睡了一夜,伤口便自己包扎上了?

难道?昨晚上有人来过?大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