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蔓在她和她家?人面前总是性格内敛不爱言语的模样,越是如此?, 她爹娘便越是心疼薛蔓幼年丧父的遭遇。
薛蔓生母是刘珺雁的亲妹妹,刘珺雁自是将?薛蔓也当做至亲骨肉般疼爱, 即便她家?中拮据, 刘珺雁却也会在薛蔓生辰时, 特意去布铺扯上一段蜀锦布料, 按照薛蔓的身量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新衣。
蜀锦是从?中原传来的名贵布料, 彼时在岭南极为盛行, 那王公贵族之家?几乎人人身着蜀锦,普通百姓家?更是以?拥有一件蜀锦布料的衣裳为傲。
一开始薛蔓对刘珺雁送的蜀锦衣裙爱不释手,每日上下私塾都要穿在身上, 直到后来外?祖母过寿, 薛蔓分明是穿着那蜀锦衣裙去了寿宴, 待回来时便换了身旁的衣裙,从?此?往后谢昭昭再没见薛蔓穿过那蜀锦衣裙。
她问过薛蔓一次,薛蔓支支吾吾说衣裙忘在了外?祖母家?里, 可隔天谢昭昭却在自家?门外?不远的垃圾堆里, 发?现了被剪子绞得稀烂的蜀锦衣裙。
那是她阿母一针一线缝出的衣裙,谢昭昭气得头昏脑涨,抱着衣裙就去找薛蔓对质,谁料薛蔓一句话不解释,只顾着埋头掉眼泪。
薛蔓硬生生将?自己哭晕了过去,谢昭昭似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转头第二日薛蔓生母便一声?不吭带着薛蔓离开了她家?,刘珺雁还?为此?特意去探望薛蔓,又带了许多东西赔礼。
谢昭昭后来无意间得知真相,原来是薛蔓穿那蜀锦衣裙去了外?祖母家?里参加寿宴,却被外?祖母的嫡孙女嘲笑了一通,道是这般低廉下等的蜀锦也好?意思穿在身上,真是没钱还?要硬装。
是了,蜀锦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蜀锦蚕丝纤细均匀、光泽度好?,又使用天然?珍贵的染料,染色后色彩艳丽纯正,且不易褪色。
中等蜀锦稍逊一筹,蚕丝乃桑蚕所?吐,染料色泽的纯正度也不如上等蜀锦。而下等蜀锦则是使用普通蚕丝,染料色彩相对暗淡,更容易褪色。
薛蔓身上的蜀锦衣裙被浆洗过多次,布料稍有些褪色,这才被一眼看?出蜀锦布料普通。薛蔓自尊心极强,如此?被当众下了面子,回来就将?蜀锦衣裙剪碎丢了出去。
她大抵以?为刘珺雁故意买下等蜀锦羞辱她,可她却不知那蜀锦布料到底有多昂贵,即便是下等蜀锦亦是普通百姓穿不起的布料,做一身衣裳便足以?顶谢昭昭一家?人大半年的家?用。
若不是薛蔓每次上街都会盯着旁人的蜀锦衣裙看?,路过布铺更是挪不开脚步,刘珺雁怎么?卖了自己的嫁妆给薛蔓扯蜀锦做衣裳?
虽然?刘珺雁得知事?情经过后并未因此?事?生气,甚至还?愧疚起自己当初要是能买得起上等蜀锦便好?了,但谢昭昭却做不到母亲那般大度,她始终因为此?事?觉得别扭。
后来薛蔓生母带着薛蔓改嫁到了任家?,母女二人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谢昭昭与薛蔓之间的交集便也越来越少。
直到谢昭昭及笄礼上,薛蔓将?任羡之游学时所?赠的东珠打成了耳珰相赠,算是主动与谢昭昭破了冰。
再后来便是半年前谢昭昭恢复记忆。
当她意识到自己穿成了虐文女主,并且很快就会因为成为薛蔓药引子的人选而家?破人亡后,更是对薛蔓避之不及,只怕沾上薛蔓就要连累自己身边的人遭殃。
对于?薛蔓,她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毕竟薛蔓并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那些书中虐身虐心的剧情都是狗男人们一厢情愿的所?作所?为。
谢昭昭已经尽可能努力避开所?有与薛蔓有关的剧情,但她没想到今日会在立政殿内猝不及防地见到薛蔓。
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薛蔓面前,脑子似是短暂空白?了一瞬,她下意识地收回了脚,便藏在暗处不再动弹了。
虽然?没有露面,谢昭昭的视线却忍不住追随门殿外?的二人。
岭南多雨,大抵是半个时辰前便下起小雨,如今赵瞿浑身淋得透湿,而薛蔓除了裙踞边缘潲了些泥点子外?,身上竟是滴雨未沾。
她不由想起先前在别苑祭祖时,她误将?赵瞿认错赵晛的那一夜,彼时下起大雨,赵瞿却不躲不避,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一起在绵密的雨水中淋了个透心凉。
赵瞿与她在一起便叫她淋雨,跟薛蔓在一起就知道让薛蔓撑伞,当真是双标至极。
思及至此?,谢昭昭心绪越发杂乱。
赵瞿不是去了白云山别苑见薛妃,他们两人为什么?会一起回来?
看?赵瞿对待薛蔓如此?体贴,他也会像是赵晛、橙淮那些人似的毫无理智喜欢上薛蔓吗?
那他会为了薛蔓而伤害她吗?
她失神的功夫,薛蔓已是收了手中的伞,随着赵瞿进了寝殿。
“陛下,这几日我便随着姑母住在一起,只要能稳住姑母的情绪,想必过不了多久姑母会渐渐适应皇宫里的生活,往后便无需再回到白?云山别苑了。”
赵瞿随手脱下狐裘往地上一扔,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正要下逐客令,垂首的刹那间却倏而凝住了神。
他眉骨微动,似是有些疑惑。
薛蔓见赵瞿突然?不动了,脸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关切道:“陛下眼疾未愈,不如我扶您进去吧?”
话音落下,薛蔓停顿了半秒钟,见赵瞿并未显露出拒绝之色,她便主动上前两步去搀扶他的手臂。
但薛蔓刚一触碰到赵瞿的衣袖,便被他抬手拂开,她两手悬在半空僵了僵,又很快神色自若地垂下眸,将?手臂缓缓收回。
她年幼失怙,从?小随着母亲东奔西走,最擅于?看?人眼色,只消一眼便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薛蔓父亲与薛妃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算起来薛蔓就是赵瞿的堂妹,但他们父母那辈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是以?薛蔓也从?来不敢借着这层关系高攀赵瞿。
谁料今日赵瞿会主动找上门来请她帮忙,道是她生得与薛妃早亡的亲妹妹很是相像,叫她帮忙稳住薛妃的情绪,哄着薛妃从?白?云山别苑搬回皇宫去。
薛蔓早先?便对于?薛妃之事?略有耳闻,她大概猜到薛妃或是被太后所?害才会变成如今模样,而现下橙家?被满门抄斩,太后也命丧九泉,赵瞿便再也无需忌惮其他,自然?是要将?生母接回身边照看?的。
这对于?薛蔓来说,无异于?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倘若能得到赵瞿庇护,她便不用再回到任家?坞,更无需再看?到那张令人厌恶作呕的面庞没准还?能借着赵瞿的手杀了那人。
以?前她本想倚靠赵晛的。
可赵晛实在太窝囊了,又总是摇摆不定,如今橙家?倒了台,赵晛没了靠山,他整日酗酒消愁,不管她如何劝慰便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消沉模样。
薛蔓不得不将?目标转到赵瞿身上。
她原本是对自己有几分信心的,毕竟她听闻赵瞿曾对她表妹谢昭昭青睐有加,而往往与谢昭昭沾边的男人都将?她视为心头白?月光。
但如今看?来,她还?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赵瞿并非是往日与她接触过的那些男人,他生得眉眼昳丽,恍若碎玉雕就的菩萨,虽面上带笑,却让人无端生出被利刃抵住咽喉的颤栗和恐惧。
即便她努力在他面前表现了一下午,哄得薛妃不再疯言疯语地上蹿下跳,他仍未对她表现出一丝动容或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