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 朝着后庙的院子里四处张望。
此地该是荒废已久, 院落中杂草丛生?,地面上的青石砖早已辨不出?原本的纹样?,砖缝间肆意生?长着大?片绿苔藓, 褪了色的寮房伫立其间, 窗上结满绵长交错的蛛网。
赵瞿说那魁梧大?汉便住在?此地, 可谢昭昭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生?活痕迹也不曾留下。
她?踩上石阶,挨着门一间一间推开寮房, 腐朽的木门轴发出?断断续续的嘎吱声, 空气中舞动着飞扬的灰尘,她?忍不住掩住了口?鼻,仍是被呛得咳嗽起来?。
谢昭昭不知道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门,直到行至院落最末端的那间残破危房,方才见?到赵瞿口?中的收贷人。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霉潮味,其中夹杂着浓郁的烈酒气息, 地面滚落着几只酒坛,而那魁梧大?汉便光着膀子躺在?酒坛之?间的蒲席上。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蒲葵扇,嘴里时不时吧唧着磨一磨牙,似是睡得又沉又熟,连谢昭昭走到了他面前都毫不知情。
谢昭昭将簪子抵在?他喉咙上,不客气地往他脸上扇了两巴掌:“醒醒。”
大?汉被扇得腮帮子生?疼,迷迷瞪瞪睁开了眼,视线还未定住便看到一张血淋淋的面庞。
她?披散着头发,露出?苍白的脸,脸上斑斑血迹已然凝固,颈上却还在?丝丝缕缕不断淌着血,浸得衣襟红艳艳,宛若厉鬼索命般。
他几乎是下意识尖叫出?声:“啊鬼啊”
谢昭昭在?大?汉张嘴嚎叫的瞬间,顺手将方才进门时从蛛网上捻下来?的蜘蛛,一把塞到了他嘴里。
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蜘蛛已是被他毫无防备地吞咽了下去,他缓过神?察觉到抵在?颈上的簪子,这才意识到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人不是鬼。
他被迫微微抬着脖颈,嗓音颤着:“你是谁?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谢昭昭俯身凑近了他,“你仔细看看呢。”
她?的脸蓦然怼近,大?汉总算看清楚了她?的模样?:“你,你是那个……主子?”
听见?“主子”二字,谢昭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本以为他醉酒未醒还在?说胡话,又倏而想起赵瞿曾在?她?家门口?对大?汉说过“他们看我?主子的眼神?,我?不喜欢”这句话。
她?默了默,便算是认下了大?汉这声“主子”。
“主子,您怎么这副模样??”大?汉欲言又止看着她?,喉结止不住上下滚动,“您方才是喂我?吃了什么东西?您看您,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便是,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说着他便讪笑了两声,仰着脖子向后退了退。
“咱们无冤无仇的,你怕什么?”谢昭昭盯着他,语气未有起伏,“不过是喂你吃了一颗毒药罢了。服用此药半月后便会毒发,届时脏腑绞痛难忍,七窍流血,最终全身溃烂而亡。”
大?汉当即被吓得面色煞白。
若是旁的女子对着他说这话,他自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哪有年?轻的小娘子出?门会随身携带什么毒药?
但这话从谢昭昭口?中说出?,便是谎话也要让人忌惮三分。
她?可不是一般人,不但敢以下犯上怒怼当今天子,还毫无同理心可言,那日对着被抠掉眼珠的两人拳打脚踢,甚至瞧着比赵瞿还要性子残忍恶毒些。
大?汉忍不住回想起近日的所作所为,可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竟惹得她?追到建善寺里来?特意找他寻仇。
他磕磕巴巴地干笑道:“主,主子,既是无冤无仇,您这是……”
谢昭昭不再?绕弯子,只道:“倘若你乖乖听我?的话,每三日我?便会给你一次解药,待到五次后方可化解体内剧毒。但假如?你胆敢违逆……”
她?适当给他留白,说到此处冷笑一声,将大汉吓得汗水涔涔,连忙摆手:“主子尽管吩咐,小的定誓死追从!”
谢昭昭松开抵在?大汉喉间的簪子:“跟我来。”
后庙的大?门是从院子里锁住的,大汉取来钥匙打开门便看到了倚靠在?榕树下的赵瞿。
如谢昭昭那般渗人的模样似的,赵瞿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额角磕得血淋淋,黏红的液体蜿蜒了半张脸,面色白如?墙纸,唇又泛着淡淡的乌紫,活像是死了大半日的尸体。
只消一眼,大?汉心中便明了谢昭昭此行的目的。
罗浮山冬狩之?时,附近方圆百里的农户皆要肃清场圃,因着建善寺便建在?罗浮山山麓下,此次也被划入禁苑范围之?内,寺庙已是连着闭门了数日,不再?接待香客。
而赵瞿明明是天子,此时却落得这般狼狈模样?,还不走建善寺的正门,偏叫谢昭昭翻墙而入来?寻他,这足以说明赵瞿处境极险。
谢昭昭也不瞒他:“过会或许会有官兵来?搜查,你给我?们找个藏身的地方。”
大?汉迟疑地看了一眼赵瞿。
赵瞿自从少时离开建善寺,回到皇宫登基为帝后,便极少再?与他往来?,但他时常能听到赵瞿在?京城中的所作所为。
若说赵瞿落得今日下场,似乎也在?他预料之?中,毕竟赵瞿登基后树敌无数,几乎将土人和北人两大?派都得罪了一遍。
虽不知道谢昭昭口?中的官兵是哪一派的人,那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人物,如?今赵瞿似是丧家犬般失了权势,他要是将赵瞿藏匿起来?,到时候万一被发现了,他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正待他犹豫之?时,胃脘中忽然有些隐痛,似是被针扎了般,刺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大?汉想起谢昭昭方才说的话,再?不敢拖延下去,连忙将两人请进了后庙寮院中。
谢昭昭搀扶着赵瞿起身,他掌心悬在?空中摸索一阵,触碰到她?手臂的刹那,紧紧握着她?的臂弯,沿着布料一寸寸向前,直到攥住了她?的手:“你去了好久。”
他的嗓声很低,略微还有些嘶哑,轻吐出?的每个字却都沉甸甸砸在?了谢昭昭心上。
她?莫名想到了上辈子自己瞎了眼,在?山坳中孤立无援的日子。
从谢昭昭翻墙进院子到她?找到大?汉,再?到她?威逼着大?汉束手就擒,其实并未花费多长的时间。
但对于赵瞿而言,他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无法?辨别时间的流逝,整个人身处无边无尽的漆黑中,又不知道橙淮的追兵何时会赶上来?,更不清楚她?什么时候会打开那扇后门来?找他,只能沉着心等待。
这个过程光是想想便觉得煎熬难耐。
她?对于眼前脆弱的赵瞿毫无抵抗力,只有满心的愧疚和不安。
若不是因为她?,赵瞿何至于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