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瞿懒得与?她争议此事,只想尽快将掐脖子的话题跳过,他抬手伸到谢昭昭面?前,攥着手中的兰草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没解释清楚这株兰草。”

他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让谢昭昭有些犯难。

她时常拿捏不准赵瞿的心思, 譬如刚刚她在望舒湖畔与?他解释时说的全是?实话,他却非说她找借口。

而先前她找借口编瞎话的时候,赵瞿又对此深信不疑,牢牢记着她喜欢赵晛这件事。

谢昭昭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到底应该说实话,还是?找借口了。

她适当沉默了一阵,反将问题抛了回去:“那?陛下愿不愿意?收下这株兰草?”

与?谢昭昭一样,赵瞿也时常看不清她的心思,她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倒叫赵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早在望舒湖畔便告诉他,她知?道送人兰草的含义。

他如此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她,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既然?知?道送兰草是?什么意?思,那?谢昭昭送他兰草是?因为对他有意?,还是?为了其他乌七八糟的原因。

可谢昭昭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狡黠性子,她不直接回答他,竟还反过来追问他是?否要收下兰草。

倘若赵瞿回答愿意?收下兰草,那?便是?也喜欢她的意?思,倘若赵瞿说自己不愿意?收下兰草,那?她恐怕就有找不完的借口可以将送兰草的真实用意?搪塞过去。

两人便像是?在对弈般各怀心思,互相揣摩,一进一退皆是?试探。

原本是?赵瞿想要搞清楚谢昭昭的心意?,如今却被她三言两语占了先机,但赵瞿并未揭穿她,反而认真思考起来。

收下兰草就意?味着他也喜欢她,可直到此时此刻,赵瞿都未弄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他想不明白,只能向谢昭昭虚心求教:“朕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告诉朕,这是?不是?爱。”

“有一位皇帝,他原是?北人,彼时他尚且年幼、家境贫寒,因中原连年饥荒战乱,他阿爹饥饿到了丧失人性,将他与?旁人的孩子交换,预备易子而食之。”

“他阿母不忍他如此丧命,将他偷偷放跑,他便如此逃了出去。但他已经?太久没进食,赤着脚跑出了十几里地后,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或是?被落荒的灾民们趁着新鲜分食而亡,或是?被路过的野兽撕咬成荒野间一滩模糊的血肉,却不想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叫他重新睁开了眼。”

“他被一位心地善良的富家小姐救下,那?是?当地豪强大族的嫡女?,她途径那?荒野外顺手救了濒死的他,将他带回了家中悉心照料。她给他重新起了名?字,待他养好了身体便让他留在她院子里伺候,还教他识字写字,带他出席各类家族宴会?。”

“转眼间过了数载,小姐及笄到了该嫁人的年龄。话本子里总有不少贵族女?爱上穷小子的落俗桥段,小姐亦是?如此,她爱上了这个?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的少年,甚至为了能嫁给他便背弃了未婚夫,与?他趁夜私奔。”

“小姐带足了银票和首饰,但两人刚出了城就被难民洗劫一空。少年深知?人心险恶,更不愿小姐与?他一同吃苦受累,便狠了心将小姐送回家去,自己则转身投奔了军营,想要靠着血肉拼出一番天地。”

“后来他得偿所愿,只用了五年时间便成了军营主将的左膀右臂,顺利升任副将。他回过头去找小姐,却发现小姐已经嫁了人,还过得很?不好,动辄便遭到夫家打?骂羞辱。原来这几年饥荒战乱,天子下令削弱打?压当地豪强,又有百姓农民频频起义,小姐家族早已没落。”

“他将小姐救了出来,带着小姐随军队北迁到了岭南。他许诺要给小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稳妥人生,只是?小姐自觉无颜面?对他,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求娶的心意?。”

“后来北迁至此的主将首领创业未半,中途病亡,临终托孤。他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又花费了几年时间开化部落中茹毛饮血的野人,四处征战,将相邻几国相继纳入国土,自此拥立成王。”

谢昭昭越听越觉得这故事不对劲,直到赵瞿讲到此处,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哪里是?个?故事,分明是?赵瞿他亲爹越国先皇的过去。

恐怕赵瞿口中的那位富家小姐,便是?赵瞿的亲生母亲薛妃了。

她直觉赵瞿后面?要说的内容,不该是?她所探听?的隐秘,可赵瞿似是?已经?沉浸在了过往中,他根本不等她反应便继续讲了下去。

“他成了威加四海、德被苍生的天子,但成为天子总要付出些代价。譬如他不能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为权衡北人势力,更为获得土人支持,只能立了土人之女?为后。”

“他告诉小姐,不管他后宫里有多少嫔妃,他这辈子心里只有小姐一人。小姐原本介意?自己嫁过人,后来在他一日日的软磨硬泡之下,到底是?改变了心意?,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妃子。”

“他并未背弃自己的承诺,即便每年有数不清的嫔妃纳入后宫,他仍是?一心一意?独宠小姐,以至于子嗣不兴,彼时仅有六位皇子,早年夭折两人,便只余下四子。”

“那?四子中有两位皇子是?他与?小姐所生,这两位皇子自幼便在他无尽的偏爱下成长,他对他们寄予厚望,每日亲自过问他们的学业功课,更常常将他们带在身边传授治国理政之道。”

“可惜这样和睦的日子没过太久,他因往年征战时受伤没有根治落下病根,中年后过度操劳引得旧疾复发,时常痛苦地日夜难眠。便在这时有个?太监供奉了长命金丹,他服用过后精神焕发,竟信了这丹药有长生不老,治愈百疾之效。”

“曾励精图治,深受百姓爱戴的贤君明主?,为保持精神,愈发频繁的服用金丹,直至服用成瘾,被那?炼药的太监完全掌控。起初那?太监仅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插足一二,后来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竟是?以金丹为要挟,向他提出要求希望与?小姐对食。”

“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要将太监处死,但最后太监没死,他还是?在服用金丹,只有小姐变了性子,整日将自己关在殿中闭门不出。”

“他离不开金丹了,神志也越发癫狂混乱,为了能按时服用金丹,他不得不听?从太监的唆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当太监要求小姐当着他的面?与?人苟合时,他没有拒绝……”

赵瞿顿了顿,嘴角漫出一丝嘲讽:“小姐也没有拒绝,只为了给他换取金丹。”

“这样的勾当持续到他吐血将亡的那?一日,他临死前终于清醒了一阵子,恢复往日慈父的模样,哭着嘱咐两位皇子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可他却不知?,他的两个?儿子早已撞破了他们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说罢,赵瞿倏而抬眸看向了愣神的谢昭昭:“故事讲完了,你告诉朕,什么是?爱?”

他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但谢昭昭却不能从他眼底读到任何情?绪。

赵瞿像是?在阐述别人故事的旁观者?,是?以语气波澜不惊,连分毫的起伏都不曾有过。

他只将脸上写满疑惑,如同真的在向她虚心请教情?爱之事。

只可惜谢昭昭没爱过任何人,她在情?爱一事上亦是?一张白纸。

谢昭昭无法解答赵瞿的疑问,只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曾以为赵瞿跟她一样极度渴望着被爱。

她还以为他至少曾经?得到过父母亲情?,只不过是?后来先皇驾崩这才失去庇护,落到太后手中遭了难。

直到此刻方知?,那?被后世传颂的冠宠后宫,夫妻恩爱背后竟是?藏满了龃龉与?肮脏。

彼时尚且年幼的赵瞿,亲眼见证过父母琴瑟和鸣的感情?,在撞破父母之间的龌龊后,该是?怎样独自熬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谢昭昭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赵瞿,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赵瞿已是?稳坐高位的越国天子,他不需要被怜悯,更不需要被同情?。

他只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急需要有人能伸以援手,将他从父母那?段扭曲畸形的感情?沼泽中拉扯出来。

于是?谢昭昭这个?毫无感情?经?历的爱情?小白,便只能硬着头皮讲起了大道理:“这不叫爱,爱应该是?希望对方好,不论?何时都信任对方,不会?背叛对方,不会?伤害对方,只一心一意?盼着对方过得好。”

赵瞿闻言垂下眸,似有所思道:“那?朕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