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原本准备寄回家的糖果和饼干,都分给了他们。
小男孩没有接齐砚行的糖果,而是很执著地晃着他的胳膊,问他:“叔叔,我妈妈是不是在那里睡觉?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指的是入口处那些盖着白布,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的人。
齐砚行剥开一颗糖,喂到小男孩嘴边,“叔叔刚刚帮你看过了,妈妈不在那。”
他摸了摸男孩的头,笑着跟他说:“乖,也许……也许明天,妈妈就会来找你了。”
……
又是一个暑热蔓延、阴雨绵绵的午后,近百公里长的辽阔战线上,仿佛陷入了一潭死寂,雨稀稀拉拉地下着,弹坑里的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浇灭了。
今日无战事。
敌军已在柯潭以南构筑了工事,虽一时攻不下要塞,但同样守住了自己的防线,这场仗还有的可耗。
齐砚行站在瞭望台上,出神地望着前方。
最近一星期里,他和蒋述所在的Z0炮塔要塞,光是作战统帅部的人员中,已经有多个军官被撤职,而代替他们职位的指派军官,无一不是中央军出身。
国防军与中央军一向貌合神离,各自持有原则和骄傲,连敬礼的方式都不一样,在要塞地堡里,大家常常是各敬各的。
齐砚行这个不习惯敬军礼的,处境就更为尴尬。
蒋述私下里多次同他说过,在军队里工作,不要太一根筋。
无奈他这个人,对自己职责以外的事一概不关心,也并不想把精力花在收买人心上。在他的认知里,人这一辈子只能专精于一个领域,否则定会有愧于“精”这个字。
虽然如此,军部“临阵换将”的原因不难想通。
顺境之时,用人当以能力为第一位,但眼下已经到了逆境中的逆境,为了避免内乱,统一指挥,摆在最前方的棋子们,必须对指挥层、对政党忠诚,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这场换血演变得有些极端,政界高层似乎开始不信任整个国防军了。
齐砚行不禁思考,自己这个半吊子,怕不是已经在被撤职的路上了。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结局是自己想要的,留下和离开,或许都会偏离他的本心,又如何能做到问心无愧呢?
他现在只希望,晚上能有机会打电话回家,和妻子报个平安,最好能早一点,赶在宝宝睡觉之前。
即便困扰自己的这些事,一个字都不能同家里讲,但只要听听妻儿的声音,他就能得到无限的慰藉。
下午的会议快要开始了,齐砚行抚了抚肩头落上的雨点,回到辨不清季节的地堡。
而地堡外,这个漫长湿热的夏季,这场反复拉锯的战争,还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鹅60
第七十五章颜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斯维因防线上的战事开始愈发吃紧。
媒体和政治宣传严重夸大了联盟防御工事的真正能力,起初为装点门面而执意保留的理想化设计,也在实战中显现出了缺漏。
这片令无数人以引为傲的要塞群,如同染血夕阳下孤身盘旋的黑鹰,无论曾经多么风光,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终将要面对坠落的命运。
联盟军委发出一封经过层层加密的电报,命令要塞指挥部和所有文职军官,秘密转移至下一道防线,继续加固防线的建设。
这是齐砚行预料之中的,唯一让他惊讶的,是蒋述对此事的态度。
他在地堡的作战室找到了蒋述。
沙盘和地图都在今早被拆下来了,随指挥部带走,屋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蒋述坐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抽烟,烟灰缸直接放在腿上,任何时候都被他穿得规矩严谨的军装,此刻散开着第一颗扣子。
他走到蒋述身旁,几次欲言又止。
还是蒋述看到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拉了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下说。
“抽吗?”蒋述朝他晃了晃烟盒,笑道,“老婆不在,偶尔抽一根没事,我帮你保密。”
齐砚行接了过来,夹在指间,贴近鼻端,“还是不抽了,闻一会儿味就好。”
“行,随你。”蒋述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劝他,碾灭自己手里的烟头,又点了一支。
两人沉默对坐了许久,蒋述腿上的烟灰缸里多了两个烟蒂,齐砚行终于放下了那支始终没点燃的烟,开口:“你真的不打算走了?”
蒋述弹弹烟灰,“嗯”了一声,“不走了吧。”
“后方还有真正需要你的地方,不管是新防线还是战争结束后的祖国,你没有必要……”
齐砚行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确定是锁着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蒋述抬手打断了他,嗓音似乎被香烟浸透了,哑得厉害。
“我舍不得走。”
“还记得吗?很早之前我们就聊过。”
齐砚行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当然记得。那时他们在飞往柯潭的飞机上,展望他们的要塞,然而只过了不到三个月,一切都变了。
有人要走,有人要留,看似是选择,实则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我当时说,我是军人,它也是。军人只有两种结局,战胜,或者战死。”
蒋述抚上地堡深灰色的墙壁,手指缓缓下滑,在一道被轰炸出的裂缝处停下,“它如果失败,我会和它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