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树轻声说道:“她当?时申请调拨了?收容部最核心的收容工具。那个黑色的立方体。但现场根本没有见到。她特意要求申请的东西,却是现场唯一?消失的东西,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她有着我?们没人?知道的目标。”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一?个个去阻止收容物在城市中作乱,而是冲着希利尔去的。杀死希利尔,或毁掉公圣会?才是她最终的目的。仔细分析希利尔的能力也能想到,她留着献天使进入她的身体,就是为了?反杀希利尔用?的。”

“她对自己做什么一?清二楚,她甚至向蜕皮计划组隐藏了?太多讯息,几乎到最后她都?关着联络器并不与蜕皮计划组、不与甘灯沟通。我?不相信这样的她是会?为了?甘灯才加入蜕皮计划,我?更不相信她……会?就这样死掉。”

平树看得越清,其实心里就越明白,甘灯已经疯了?。

他已经看不清这些事了?。

平树心里有种报复性的痛楚,甘灯疯了?也是活该。但他会?疯,也说明……他并没有真的想利用?宫理。

或许是近些年来,甘灯在方体内外连续取得的成功,他得到她陪伴与理解的喜悦,他自认为与她携手就能所?向披靡的狂妄,让甘灯已经变成了?离太阳太近的伊卡洛斯。

但凭恕却觉得疯了?的是平树。

凭恕听到他说这些,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是荒唐地笑起来:“你?知道你?特别像是咱们在北国边境的时候遇到的那些寻找失踪家人?的人?们。他们找不到家人?的尸体,就一?口咬定对方一?定没死,耗费一?生去寻找。但你?我?都?知道,大型舰船的粒子?炮随便就能让一?万个人?蒸发得连灰都?没有,永远不会?有尸体。”

“那见不到尸体就拼命寻找,我?也能理解。可现在你?怀里就是她的头颅,你?亲自确认她的芯片已经完全损毁,你?到底在相信什么?你?要靠着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的事,去追寻一?辈子??”

凭恕起身:“别骗自己,平树。我?们见过?的死亡太多了?”

平树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就当?我?疯了?吧,我?会?一?直找她。一?直找下去。你?会?陪我?一?起找吗?”

凭恕使劲儿?用?肩膀蹭了?蹭脸,两手又插回兜里:“……我?想不陪你?也没办法吧。”

……

甘灯盯着眼前的门,甚至不敢打开门把手。

方体内部有许多空间,他和她两个人?走过?,欢笑过?。他怕自己打开门是图书馆,是自己的住所?,是那些窄窄的回廊。

但门后都?不是,是陌生的场景。

似乎是在某个远郊烂尾楼的顶层天台上,黑暗笼罩着这堆满建筑垃圾的天台。

他合上门走到天台边缘,那里只有被酸雨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围栏。夜已经深了?,城市中心亮得就像是一?块插满晶体管的电路板。

从这里还能看到万城内有几栋大楼还冒着烟,有一?片满是破洞的绸缎盖在大厦之上,无数来来往往的随船正在处理后续,也有许多媒体的飞行?器在城内像苍蝇一?样乱飞。

许多天幕广告都?已经停了?,今天恐怕是万城的天空最黯淡的一?天。

他站在围栏边,从口袋中拿出金属烟盒。

甘灯以前几乎几个月也不会?吸一?次烟。但从她和他在床上一?起吸过?烟,他开始习惯把烟盒带在身边,忙的时候也会?点燃,但只是拿着,并不吸烟。

他感觉有那个味道在,就像是能把他带回跟她的许多短暂的回忆里,如同某种精神上的小憩。

此?刻站在天台边,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手中盯着缓慢燃烧的烟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哭,没有办法表现出痛苦,像是某种回声、某个牢笼将他死死罩在了?里面。

如果不是他在牵着她的时候,吻过?她之后还说出了?“蜕皮计划”,此?刻她正在万城的某个角落里喝酒玩乐,还在骑着摩托飙车,还在百无聊赖地刷着光脑。

甘灯忽然觉得,他一?切的观念,一?切衡量的标准都?变得可笑起来。

所?谓公圣会?对万城的袭击,所?谓方体内部被入侵,真的可以跟她今天快快乐乐去喝酒这件事相比吗?

他自认为重要的“让方体走入正路”“让这艘残忍的天灾孤舟延续下去”,甚至是方体本身,真的会?比他与她共点一?支烟,惬意吞吐的片刻重要吗?

价值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无数争权夺利的生死时刻,所?有自认为拯救世界的正确道路,回望过?去,哪怕登场过?再多闪耀的名字,有过?再多英雄的人?物,又如何呢?

他与他拥有着的一?切,就像是一?套戏服,换一?个人?也能穿上,也能扮演“甘灯”。

这世界上最不缺“甘灯”这样的戏服。

他死了?,委员长的位置也有人?坐,或许有人?会?比他更狠更懂做得更好。

作为委员长的甘灯根本不重要。

但他因?为她而不断在溃烂的胸腔里生长的心脏,他因?为她触摸而战栗颤抖,他与她相拥时那从水面下看漫天大火一?样的感受。

却是唯一?属于戏服下真实的他的东西。

他执拗地不要代号,就要自己的名字,就是他想要属于他的东西……他想要这个宇宙里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属于他自我?的东西。

就像是漫天烟云中的其中一?片烟云,如果没有瓶子?固定他的形状,没有口鼻去吞吐过?他的气味,他就不是那片特殊的烟云,他就没有名字,就没有意义。

但这个给他形状的盒子?,这个吞吐过?他的人?,被他害死了?。

他甚至可以自己依旧做没有意义的甘灯,但她只要快活在人?世间也好,也能给多少人?带去快乐或温馨。

甘灯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会?不会?他根本他骗了?自己,他是从一?开始就为了?利用?她?会?不会?他自以为是的从过?程到结果都?无法证明的真心根本就是假的?

他分得清吗?

是贪婪的本性,是盲目的乐观,是他可笑的野心,是他亲手推她进去的。

还有波波。

波波亲眼看到飞船坠落,那孩子?大概意识到帮她活下来的宫理已经死了?。

天啊,他都?在干什么?

宫理此?时此?刻如果在这里,恐怕会?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吧,她会?决绝的与他再也不相见吧。

烟已经烧到尽头,烫伤了?他的手指,甘灯愣了?片刻,扔掉在地上,又点了?一?支,只是将手搭在满是锈蚀的围栏上,看着那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