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哈子看了一眼四周,说了一个字,会。

我知道张哈子这是在骗我,因为在他们匠人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堂一说。天堂这种说法,是外国人才有的,在我们国家,不兴这一套。但我还是宁愿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我不知道我舅公一生中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是就他对我做的那些事而言,他绝对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如果真有天堂,我希望他在人间受尽了这么多苦难,能够去那里享福。

正在我悲伤的时候,手指突然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张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用竹签在我的左手食指上扎了一个孔,然后滴一滴血在蒲扇上面,再一把抢过蒲扇,翻来翻去终于看见了上面的那两行字。

我以为张哈子会很震惊,却没想到他看完之后他就把蒲扇扔给我,捏着我的左食指,挤出一滴血来滴在一个小小的竹筒上面。等那滴血滴上去之后,张哈子一挥手,一张白色的纸贴在我的手指上,那个伤口立刻就没了。而张哈子自己则是走到小篝火旁坐下,拿起小篾刀开始雕刻起来。

我问他这是在干嘛?他讲,你不是想让你舅公上天迈?他魂魄困到这里头,啷个上去?

我讲,我舅公滴魂魄还在这里?

他讲,屁话,不到这里难道哈能上天?

听到这话,我朝着山洞喊了几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我问张哈子,我舅公啷个不回我话?

张哈子讲,你长得太丑老,他不想张你(理你的意思)。

后来我才晓得,张哈子以前讲过,魂魄和身体必须配套,我舅公生活的那个纸人虽然有他们张家的手法加持,但是那个纸人的脸上毕竟是破了一个洞,这就好像一碗水,里面的水一直在往外面流,总有一天会流干净。而我舅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纸人里面,魂魄早就已经受损严重了,按照道理来讲很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但他还是撑到了现在。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舅公在纸人身体被烧了之后,魂魄应该是虚弱的不知道藏在哪里去了。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更何况我舅公现在应该是意识模糊到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他之所以还能够坚持这么久,就是等着给我奶奶把坟迁完。

想到这里,我感觉我的眼角有泪。

当张哈子停止手中动作的时候,我才发现他雕刻的是蛐蛐笼。一共两个,他扔给我一个,讲,他应该就到附近,你找一哈,不管是么子虫虫儿,看到老就装进去。那个就是你舅公。

我讲,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张哈子讲,我日你屋个先人板板,你以为老子拿你开玩笑?你爷爷死了第二天,你没上坟捉虫虫儿?

我讲,没有。我爷爷当时爬出来了。

张哈子一拍脑壳,讲,我日你屋个先人板板,和你到一起久老,都被你拉低智商老!差点把这件事忘记老,难怪你会不晓得。我跟你讲,按照我们这边滴习俗,老人家下葬之后,第二天清早必须要上坟哭坟喊魂,边哭边围到老屋打转转,喊老人家滴称谓,一边喊一边到老屋上头翻泥巴。翻泥巴搞么子,找虫虫儿。子孙后代哪个最先找到,就说明老人家最疼哪个,以后也会保佑哪个。这个虫虫儿,就是老人家滴魂。

这个习俗我倒是听讲过,但是从来没有去做过。当然了,也不希望以后去做。

我和张哈子一人举着一根火把,另一手拿着蛐蛐笼,蹲在地上仔细找。我一开始还以为在这么阴冷潮湿的环境里,要找到一个小虫子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找了一圈下来,屁都没看见一个。

我问张哈子,是不是你刚刚那把火火候没掌握好,把我舅公给烧没了?

张哈子讲放你娘滴狗屁!赶紧找,再不找,天都黑老!你往东边,我往西边,莫走远,实在找不到就回来碰头,先出去,后面再来。

我点点头,心想只能这样了。

我举着火把朝着东边的那条小路蹲着走过去,眼睛紧紧的盯着地面,生怕错过任何一只虫子。

我找着找着,突然觉得后脑勺有点痒,于是伸手挠了挠。还以为是好久没洗头了,所以才痒,可是头皮上好像没长什么东西啊。我心想可能是头皮屑,于是也没多在意,只想着快点找到代表着舅公的那只小虫子。

可是蹲着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后脑勺又痒了一下,于是我又下意识的伸手挠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一次我觉得有些不正常了,赶紧转身看了一眼,可是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远处那堆小篝火了。

我很是纳闷的摇摇头,难道产生幻觉了?于是我转过身来,继续往前找,可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看了一眼我在墙壁上的影子,我清楚的看见,在我蹲着的影子的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小孩子的影子!

而那个影子的脑袋,前后各有一条辫子!

刚刚我后脑勺发痒,就是因为前面的那条辫子,在走路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后脑勺!

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大哥哥,你是在找我的脸吗?

第349章 349.我没有脸

这不就是那个消失在鱼塘里面的小女孩吗?我都已经多久没见过它了,为什么现在又跑出来了?而最关键的是,不是说阴人是没有影子的迈,为什么它会有影子!?

我基本上都没有多想,本能的反应就往前面蹿了出去,然后轮着火把转过身来,火把的高度不高,刚好到我的腰间,这是根据那个影子的身高来调整的。可是,我轮了一圈,除了把火把给轮灭了以外,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轮着----火把砸在空气上的感觉,和砸在东西上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我看见那个小女孩影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找我舅公的魂了。真不是我不想找,而是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我找我舅公的魂了,是张哈子来给我收魂了。

手中的火把灭了之后,只有我奶奶坟前的那一小堆篝火还有光亮。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朝着那边跑去。

按照道理来说,我刚刚蹲着走过来,就算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走多远,加上那堆小篝火就在我眼前不远处,以我全力奔跑的速度来算,最多最多一分钟也绝对跑到了。可是,我印象里我跑了绝对不少于三分钟,而那堆小篝火还是遥遥无期的样子。

我甚至是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我刚刚跑了那么久,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就好像是在跑步机上跑一样,人累的半死,但是身体还是在原地。如果手里的手把还亮着,我还能看看我脚下的地面是不是在和我一样往前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是跑到死,也跑不到那堆小篝火那儿。可惜的是,我手里只有一根烧火棍了,起不到照明的作用。之前的篾刀插在篝火旁,本以为没事,谁能想到竟然会惹出来那个小女孩儿!

再这么跑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人非要累死不可。我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饭也吃不好,近来我都已经感觉到我在阵发性的发晕,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病情先兆。如果是,我还真没治病的钱。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没跑多久,我就是真的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弯腰在那里盯着前面那近在咫尺,可就是跑不到的小篝火。

篝火的光亮越来越小了,我敢肯定,再过一会儿,那堆小篝火肯定会熄灭,到时候整个山洞都将重新恢复成黑色!而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一个脑袋前后都扎着一条马尾辫的小女儿----一想到这个场景,我都吓得一阵哆嗦!

于是我再次往前跑,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我就纳闷儿了,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可还是跑不到那个地方呢?要说是鬼打墙,也不太像,毕竟鬼打墙的话,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会绕着某个东西转,而不是一直原地踏步!

鬼拉人!

我的脑海里突然想到这样一个名词。

这不是我爷爷以前给我讲的故事,而是以前夏天的时候,在院子里掰玉米,我爸说出来的一件事。说是隔壁村的老张,晚上从镇上回来晚了,经过了一片坟地,他明明记得自己走的很久了,但就是没走到家,而且越走越费力,就好像是身后有个人在拉着他一样。他当时也知道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而且也害怕,可就是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很可能就再也走不回去了。所以老张就那样走了一夜,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衣服被坟头的花圈给挂住了,而他本人还闭着眼睛走着。老张被村民带回去以后,大病了一场,养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件事我爸说完以后,我爷爷就讲了三个字,鬼拉人。

想到了这里之后,我的思路瞬间就打开了。这就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门,门后面的那些记忆,一股脑的都跑了进来。

我回想了当时我问我爷爷如果遇到鬼拉人该怎么办的场景,虽然记忆还是有些模糊,但多多少少还能记着一些。

于是将我爷爷当时说的那些片段般的话整理了一下,然后趁着还有火,我还能看见一点影像的时候,我赶紧捏了一个生火手势,在自己的肩膀上各自拍了三下,然后一手拿着火把棍,一手拿着蛐蛐笼和蒲扇,一步一个脚印的往篝火那边走去。

这次的走法和之前不太一样,之前只顾着一心一意往前跑,根本就没有留意身后的事情,而这一次我是往前走三步,就用蒲扇在屁股后面扇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记得爷爷以前讲过,这叫做“三步一挥手”。我也不晓得具体的作用是什么,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呗,反正我现在是没招了。

我边走边想,这三步一挥手,和陈先生当初走三步拍一下鞋子,好像有一些相似,都是逢“三”就做“一”个什么。或许这就是匠人世界里的一个规律吧。只不过每一脉的手法可能不一样----陈先生是拍鞋子,我爷爷是挥扇子。凌绛和张哈子是用的什么手段,我还真不知道。或许以前遇到过,但是我好像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这一点让我很震惊。按照道理来说,只要是我用心去记了的,一般都不会忘记。可是现在我总感觉好像有一些东西在渐渐的离我而去。但是具体是什么,我却记不起来----开玩笑,要是记起来了,我也就不会忘记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所以才觉得震惊和害怕。

按照我爷爷的方法,我看见那堆篝火变得清晰了些,也就是说我的确是往前走了一段路。看来还是我爷爷的手段管用。就在我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什么的,只走了两步,就往身后挥了一下蒲扇,而这一次,我明确的感觉到,我手中的蒲扇拍到了什么东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