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了前殿虚假蜡影笼罩的凤座。

日入时,令赵睿持节,秘密护后殿。

等待亲手埋下去火种,被一夜东风所催,烧成了满城烽火。

……

“殿下。”鸾刀再唤一道,细问:“你再想想,他看见你喂药了吗?”

朱晏亭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肯定没有。如果看见了,他不会喝的。”

鸾刀从未见她慌乱到这个地步,也心中惶然,握紧她冰凉的手,送到自己袖管中。

“我的殿下。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连鸾刀都知道,她犯下了所有当权者绝不能容忍的大错:趁病擅权、诛杀异己、祸乱朝纲,更甚者,祸水直接引桂宫,让刀兵杀到龙榻之前。

即便是君王爱她到骨子里,也绝不会再容忍她。

至高无上的权力卧榻之侧,何时容得旁人酣睡?

“你这是自毁啊。”鸾刀长叹道:“成大事者要狠,可殿下怎么这么糊涂,怎么总是就狠了半途,怎就不索性……”

怎不索性喂下毒药,横竖反正,他也喝了。

朱晏亭闻言,抬起眼来,幽幽的望向她。

这双眼睛才流过泪,睫毛卷湿打缕,眸里晶莹明澈,似乎把所有暗色都随着泪水洗干净了。

她再看向熟睡的齐昱,与鸾刀走到外间。

这些年椒房殿的休整去掉许多屏障间隔,隔断少了,又多用水精、鸾木等青缥之物,殿宇显得空灵,再摒去侍女,长宇寥落,足音回荡。

雪白氍毹直铺往门外洒落一地的月光,与之融为一色。

朱晏亭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随意的推开一扇门。

毕竟和从前不一样了,乌雀栖南枝,一阶长空。

鸾刀俯身低头为她挽裙。

“殿下累了,先去沐浴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决断。”

“昭台使人昏昏,椒房使人昭昭,我今日才看见,你长白发了。”

鸾刀闻言,透出几许惶惶之色:“奴婢如果一直在宫里,也是长信宫的老人了。也许也并非……端懿皇太后将我赐给长公主,陪嫁去了章华。如果没去章华,奴婢是端懿皇后的人,或许已经被先太后刺死了。长公主对我有再造之恩。”

“老死章华,好于死在宫中……”朱晏亭喃喃着,问:“为什么当初我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会跳下丹鸾台,跟随我走呢?”

“为了报答长公主对我的恩情……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奴婢万死难辞。”

“我最近才想明白,我其实一直没接受娘已经走了。”朱晏亭笑道:“也许是太想念她,也许是我的少年过的太风光、太顺遂了,像一场美梦。所有跟她有关的人,我都会拼死留住。其实我早该知道,我谁也留不住。”

鸾刀听得心惊,蓦的转头。

朱晏亭坐在凉月遍洒的门槛上,染着血的裙裳绽了一地,这般随意,如她少时一般。

她伸手接着月光,抬头仰望月亮。

“她早就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鸾刀看到她臂上挂的香囊,霜地之色,香囊上萧萧绣着一支绿竹,里头鼓囊囊装着什么物事,望着有些年头了。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忽然开口,又沉吟良久,久到玉峰鼻尖上似乎有月光在跳跃,手抓紧了裙子,才终于鼓足勇气一般:“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

“哪件事?”

鸾刀惊怔在月色里,几个呼吸之后,错愕地反问。

“那件事,不是……殿下自己吗?”

第128章 永昌(九)

“不是……殿下自己吗?”

鸾刀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 对上那双惊惶得有些埋怨的眼眸、左顾右盼唯恐他人听见的模样。

看着这副忱忱只为她一人打算的忠心情貌,朱晏亭感到有些冷, 环住了胳膊。

她一直不太愿意去回想被困在昭台宫的日子, 失去所有,怀着身孕,只有鸾刀一个人陪在身边。那几个月胎像不稳, 总是惊悸发梦,听着远处狮虎嚎叫,挨着时日等天明。

妖星摇曳那些夜晚, 暗沉沉的念头也会飘出来。

就在齐凌出事以前那段日子, 她有滑胎征兆, 总梦见腹中孩儿夭折,分不清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入睡,时常将梦呓当真,又把真事作伪,安神的汤药像水一样灌,也难得一夕安寝。

故而她也有一瞬的恍惚, 是不是她记错了,在某一次噩梦之后, 以为自己已经小产, 失去所有希望,将厄念梦呓真的说出口真的是自己指示她,谋划了对齐凌的刺杀。

没有第三人可以作证,鸾刀是母亲的人, 背景清白, 忠心耿耿, 在她被朱恪发配到湖中时就奋不顾身跳入云泽跟随她。

从来都唯她马首是瞻,没有出过任何一点问题,没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

鸾刀解下外袍披到她身上,感觉到她在发抖。

“所以御前暗中调查‘坠马’,而你在我醒来的时候,就能知道是‘刺杀’……所以这些都是我做的,对吗?”

鸾刀抱紧她:“别害怕,殿下,别害怕,刀山火海,奴婢都会陪着你。”

“原来真的只可能是我。”朱晏亭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面上惨白如纸:“对……只有我可以做到,只有我可以控制我的身体,我知道他会来,那条路他悄悄跑过许多次。我就站在望瀛台上,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走。有时候,我还会唱那首楚谣。行路多纵火……山间猛兽多……山间猛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