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拜你为师的,师父,我真的,后悔了。”白清宁就像是在下罪己诏一样,一条一条地讲。

“我若不是从白暮镇九死一生活下来,我就不会想着修仙问道。”

“我若不是遇见了你,或许我修仙问道之路就会半路夭折,走火入魔,早早死了。”

“我若不是成了修真界的临风仙君,那两百名修士就不用枉死,你也不用从那高高在上的天外天再下来,再去沾染红尘是非了。”

说到最后,他想了想:“还是该在白暮镇死了,那就好了。”

“小白。”

“师父,我早就记得你。”白清宁认真地看着他,“白暮镇那夜过后,抱我起来的人,就是你。你身上的玉兰花香,和我长大后闻到的,一模一样。”

贺南初没有说话。

他当然记得那白暮镇匍匐的孩子,廖染青带着少年来见他的时候,那双眼睛让他一眼就认出来,感叹时光荏苒的同时也不由得惊叹,原来这孩子能活下来之后,长得是这般模样。

“九幽魔界之前有句话,人有欲才生出是非,我的是非,却全都报偿在了你身上。真不公平。”

白清宁转过身,规规矩矩地在贺南初面前跪坐好,漫天黄沙飞舞,他们本不该在这个地方叙旧剖白,可默契的是谁都没提到要离开。

“我要走了,师父。”白清宁勾了勾唇角,“我听说,天道降雷劫于魔尊,要么扛过,要么死,死后也不会入轮回的,可能这辈子就是最后一辈子了。”

“哦……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讲,曹启明和褚宵的命连在一起,他们都死了,所以,属于我的那道魔尊雷劫,应该快下来了,世事万千终有定数,该我扛的,没有能够逃过去的。”

“我之前给你我下咒的时候损了灵脉,故而,你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白清宁摸了摸发端的簪子,将它一把扯了下来,触手生温的玉石,握在手里都不凉,“这个,我就当这些日子的回忆了,有这个就够了。”

贺南初刚想张口,又被白清宁抵住唇。

“你别让我又下咒让你忘了我。”他的长发披在肩膀上,看上去无端颓然,“以后你回到天外天,等到天外天封印了,千年万年寂静安宁,你终于不用再挂心了。”

“千年万年寂静,小白,你也是挺狠得下心的。”贺南初苦笑了一声,“哪里有安宁。”

“都会忘的。”白清宁深呼吸一口气,“你有千年万年的寂静也好,安宁也罢,可岁月流逝过去,这短短百年于你而言不过沧海一粟,终究会有一天,你会忘了你还收过徒弟。”

时间是最好的灵药。

他也会在时间长河里慢慢消失,成为不起眼的一粒沙、一颗土,被岁月的车辙碾过碾碎,除了一地玉兰花香以外,不会再留下什么了。

香气也终究会消失掉。

“轰”

两人下意识一起抬头,只见那云层仿佛已经知觉到白清宁的所在之处,开始严严密密地、一层又一层地加厚加深,渐渐形成一道云涡,依稀可见的,里面暗紫色的天雷一条又一道条。

“师父。”白清宁猛地起身上前,双手揽住贺南初的脖颈,一遍又一遍用目光去描摹他的长眉、桃花一样潋滟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张淡色的抿起的嘴唇。

他凑上去,一触即分。

就在他要离开的那一瞬间,贺南初猛地抬手,狠狠扣住他的后脑,强迫他再低下头,与自己额头相抵。

他的嗓音发哑:“你要说的说完了?该听我说了。”

“小白,你方才说的那些,师父都当你是糊涂了,都是狗屁混账话,我一个字也没记住,一个字也没听见,你知道了么?”

“师……”

“闭嘴,听我说完。”贺南初紧紧捏住他的后脖颈,看着他眼里啜着的泪,用拇指狠狠抹去,“还哭,知道自己眼睛不好,哭什么?”

白清宁果然将那点儿泪水憋了回去。

贺南初心道一声要命,然后缓声道。

“小白,师父没后悔过,你就不要替我后悔,你做的一切,师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师父只觉得,你是最好最好的仙君、最好最好的徒弟,师父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廖染青把你带来我面前,我收你做徒弟。”

“但……师父也有错,我当时不应该那么晚才跟你讲心里话,我应该早点把你带在身边,当成道侣,而不是让你在危机四伏的修真界苦苦煎熬,最后还出了那种事。”

他扶住白清宁摇晃的头,深吸了一口气:“小白,师父再问你一遍,发现自己杀了人的时候,是不是害怕了?”

白清宁手指不自觉搅着贺南初的衣领。

天雷愈发近,贺南初却好像只想听他的回答。

终于,白清宁将自己的头狠狠地抵在了贺南初的颈窝。

“答应我,小白。以后要哭要疼,要说出来。”贺南初拍了拍他的脊背,“哪里有第二个师父给你猜心里话呢?”

“如今,九幽魔界也没有了,天外天封印在即,抓紧时间,再好好修炼,还有机会飞升的,实在不想飞升,就好好儿的在修真界修炼,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人间四时好景,总不会寂寞。”

白清宁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贺南初,你什么意思?”

贺南初微笑着,将他凌乱的长发拢回后背。

“小白的夙愿已了。可师父的心愿还没有完成。师父想让我的小徒弟一世安康,以后,再也不要想东想西,只做为天下开清平世的白清宁。”

“你现在知道了么?”贺南初的指尖轻轻抵在他的心口,“是神是魔,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到底在说什么……”

“咣”

第一道天雷当头劈下,雪亮的电光照得天地如同白昼,白清宁下意识一闭眼,刺骨疼痛却只是浅浅扫到了他的手指,惊天动地的震动之后,再次感知到的却是一滴滚烫的血。

从贺南初的唇角流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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