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珏忽然往炭盆里撒了把香粉,腾起的烟雾里浮现出模糊的舆图轮廓,"永昌三年春,北燕建安帝为震慑鲜卑,命李家军假扮商队深入漠北。"烟雾中的舆图突然裂成两半,"那支精锐部队最后出现在居延海,而当年建安帝派去的监军……”
"是可频顿珠的父亲。"
李明月握紧的拳头关节发白,这个可频顿珠他自然记得,前世他搅弄了多少风云,以至于他登基后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鲜卑收服。
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沙盘上的黑旗无风自动,苏珏用银刀挑开最新塘报的封泥。泛黄的宣纸上,居延海战报的墨迹洇染成诡异的青黑色这是用鲜卑特产的鬼面草汁液书写才会出现的异象。
"骠骑将军中的是回鹘箭。"他忽然将塘报凑近烛火,焦糊味里浮起一串暗红符文,"但箭簇上的龙头纹,属于西楚王庭直属的金帐卫队。"
李明月猛地站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青铜剑鞘上铮然作响。
前世鲜卑破关用的正是回鹘制的鸣镝,可那些箭矢明明该在三个月后才出现在黑市交易记录里。
更漏声里,苏珏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卷兵部存档的粮草调度簿。
泛黄的纸页间,代表凉州驻军的朱砂印记正在逐年变淡,而在不起眼的边缘处,用靛青颜料写着细如蚊足的小字:惊蛰已醒,待春雷。
"这是……”
李明月指尖拂过那些靛青字迹,突然想起前世今春太庙祭祀时,国师占卜用的龟甲上也有同样的裂纹。
松枝在火盆里爆出几点火星,恍惚间又回到前世天顺十九年的夜晚。
那时他跪在御书房冰冷的金砖地上,听着楚云轩对他说道:"你们李家这柄刀,总要沾够血才不容易生锈。"
此刻月光爬上苏珏的侧脸,将他垂落的发丝镀成银线。
远处传来第三遍打更声,惊飞满树栖鸦。
苏珏将密信收入袖中,李明月瞥见他腕间又伶仃了许多。
……
三更时分,长安城的体元殿的蟠龙金柱在烛火中投下扭曲的暗影。
楚云轩倚在九龙榻上,指尖摩挲着羊脂玉瓶,瓶中朱红丹药泛着妖异的磷光。
殿外忽有铁甲铿锵声传来,惊得鎏金仙鹤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
"陛下,谢太傅在丹凤门跪了两个时辰了。"中贵人灵均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
楚云轩的眼皮未抬,耳畔却响起三日前紫宸殿上碎裂的玉笏声。
彼时谢延将笏板摔在蟠龙御道上,雪白的须发随怒吼颤动:"陛下圣明,西楚的基业不是让陛下拿来炼这些劳什子的!"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笑着命人呈上丹炉的。
玄铁炉身刻满上古云纹,炉中烈焰不似凡火,倒像是从幽冥地府扯来的鬼火,将十二名方士的影子投在藻井之上,恍若群魔乱舞。
"陛下!"
中贵人灵均的轻唤将他扯回当下,"鲜卑使节送来的雪貂裘……"
楚云轩突然起身,玄色龙纹广袖扫落案上奏折。纸页纷飞间露出各地官员的血书:"七州大旱,易子而食……"
他抬脚碾过那抹刺目的红,白玉扳指在掌心转得发烫:"传谢延。"
当谢延拖着镣铐挪进殿门时,楚云轩正用银刀剖开雪貂裘的夹层。
暗格里掉出张羊皮地图,鲜卑文字蜿蜒如蛇。
他低笑出声,靴底重重碾过那张密函:"太傅常说寡人刚愎,却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等着分食西楚血肉。"
老臣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所以陛下就要用百姓的命换长生?上月试丹死了三十七位官员,昨日朱雀大街的馄饨摊……摊主把自己五岁的女儿……"
"够了!"
楚云轩猛地掀翻鎏金案几。丹瓶滚落,朱砂般的粉末在地衣上拖出血痕。
他揪住谢延衣襟,嗅到老人身上陈年的墨香混着牢狱的霉味:"你们这些老骨头懂什么?寡人要活千年万年,才能镇住这些虎狼!"
殿外忽起狂风,将十二扇雕花木窗齐齐吹开。
北风裹着焦糊味卷入殿中是丹房的方向。
楚云轩松开手,看谢延像片枯叶般跌坐在地。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铜铃声,那是各宫在传递试丹的旨意。
中贵人灵均捧来新制的金丹时,檐角铜铃正响到第三遍。
丹丸表面浮着层诡异的虹彩,像极了那年北伐途中见过的极光。
楚云轩捏着丹药走向谢延,瞥见老人官袍下摆露出的破旧棉絮三品大员的冬衣里,填的竟是芦花。
"太傅总劝寡人仁德。"
他将金丹抵在谢延干裂的唇间,指尖沾到老人咳出的血沫,"可知鲜卑十万铁骑陈兵阴山?可知南疆土司私铸铜钱?寡人若死了,这江山顷刻间……"
话音戛然而止,谢延竟生生咬碎了金丹!
紫黑色的汁液顺着花白胡须淌下,老臣谢延嘶声大笑:"那陛下可要长命百岁……"
突然喉头发出咯咯异响,七窍同时涌出黑血。
楚云轩踉跄后退,看着谢延蜷缩成虾米的躯体,丹毒发作的惨叫在殿梁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