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不积德,作恶不食果,难道就是所谓天道?”他嗤之以鼻,“我只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不作为,人作为。”
他执迷难悟,张真人所幸点明:“古话讲‘今生不知前生事,今世何必修来生’。”
他惊心感慨,追根究底:“若知前世,今生又该如何?”
“福主既不信命,又何必究命?”
张真人最后劝诫他: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
时至今日,李偃凝视着关公像前两盏红烛方彻底会晤出是何意思。
两月前,他抱她走出书房密室。
想明白,她替他挡下险些致命一箭,又狠心要回去一簪。
她没死,他也活了。
只修今生,命上,前世,一笔勾销。
至于情……欠就欠罢,谁让他强扭不甜,非她不可呢。
他以为,懂了。
以为放手,以为成全,以为两不相欠,各自安好,断不会物极必反。
可现在...
成亲至今,两世共计一十四余载,他所谓的知,全是自以为是。
上辈子,只索不付,他不知她心,她亦不知他心。这辈子,千方百计,蠢头蠢脑地迫她知他,付了又索又取,却依旧不知她。
他与她,皆错。
“大哥哥...”
嫤音迈进小前厅,见他仍旧挺直着背脊跪在关公像前纹丝不动,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含泪哽咽:“嫂嫂性命攸关...需要你在身边...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跪在这里有什么用?”
李偃无动于衷,喃喃自语道:“我错了...”
“如果非要用命来知...我宁可她心里没我...”
到底缘何生,又缘何死?
他重重扣头,嘶哑低沉的嗓音道出清晰话语:“愿以吾命,换伊之命。”
任嫤音如何劝,他都视有如无,只是叩头,重复那句“愿以吾命,换伊之命。”
嫤音看着李偃魔怔了一般,额前磕得通红,急得眼泪汪汪。
嫂嫂还没好,哥哥再倒下去,又该如何是好?自己无计可施,哭着向承瑜讨法子。
承瑜不忍主子自伤,也禁不住爱人落泪,皱着眉头走到李偃身后,抱拳礼道:“承瑜无礼了…”话音一落,竖起手刀朝李偃颈部袭去。
李偃心无旁骛地求告,且多日不曾合眼,身虚力竭,毫无防备,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嫤音看着李偃面色青红两色交加,忧心如捣:“大哥哥,没事吧?”
“无事”承瑜将他扛起来,宽慰嫤音道:“主子只是晕过去了,睡一觉就好。”
“那就好……”嫤音擦了擦眼泪,见承瑜扛着哥子朝书房内室走,忙道:“扛回内院吧,不然醒了见不到嫂嫂...又该发癔症了。”
李偃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硬撑着头重脚轻的身子从爬榻上起来,虚浮着步伐,踉踉跄跄绕过屏风走到床前,见她依旧不省人事,直腰背挺的颀长身躯像是突然被人抽掉脊椎,一下子弯了下去,玉山倾倒再难扶。他跌在脚踏,半伏在床沿,颤巍巍握起她冰凉的手,掩住自己的眼,怯懦到不敢再去看一看她灰白近乎失去生命迹象的脸庞。
“若是...她死了...恳请诸位将我和她埋在一处...”
他的声音透过她的指缝,传进在场人耳内,大家无不感伤,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嫤音心痛蹙额,含泪低声道:“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嫂嫂福泽深厚,定会平安无事的...”
两个太医也斟酌着劝慰道:“钱大夫的方子极有效用,殿下服药后,脉息不似先前那般紊乱...也少了些呓语...安稳许多。”
那支箭上淬毒,拔出体外,太医拼劲一身医术才好不容易止住血,不想又发起高热,烧的赵锦宁四肢冰凉,梦呓不断,一声又一声地喊娘,喊疼。眼下新服了药,倒是比较先前看上去好一些。
太医向来话不满留三分,一旁的钱大夫很是看不惯这样弯弯绕绕,直言道:“若熬过今夜,退了热,就有好大的指望了。”
李偃百念皆灰,早已存着她死他也死的心思,哪里听得出好赖话。
中箭的是躺着的人,中毒的人却好似是他,同样的命若悬丝,危在旦夕。
情倒比毒还毒。
钱大夫想起昔日,年轻的后生驰骋沙场,是何等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再瞧今日如此这般萎靡不振,心灰意冷的模样,不免教人恨铁不成钢。
到底不忍豪桀没落,从不说空话的钱大夫也虚头巴脑起来:“药用下,也讲究医缘。”
“将军可曾听过‘祝由术’?”
“上祝于神明,病从而可愈已。”
“若将军悲观厌世,误了医缘,只怕神仙也难救回公主。”
李偃听此说,略略回心,转过一双血丝布满的眼睛,盯向钱大夫:“此言当真?”
钱大夫捋一捋胡须,“老朽绝无虚言。”
两个太医也忙帮腔,说起祝由术的神奇,起死回生之类的话。
虽是空话,可李偃自己就是死而复生的糊涂账。既然他可以,那她也可以。因此不似先前那般心寒齿冷。强打精神,接过岑书手中布巾一遍遍地擦试她手心,额前的冷汗,一遍遍地在心中默默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