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罢。”

终究是睡不着的,她得按捺着自己,忍着不推开虚虚护在腹间的手,忍着不跳起来嘲笑他痴心妄想的冲动。

就这样,一直煎熬到天明。赵锦宁放慢呼吸,静静听着身侧的人起身、穿衣,脚步轻轻地走远才翻身平躺。抬手置于小腹,摩挲着平坦的肚皮细细思量。林太医医术精湛,自用避孕合香珠以来万无一失,经期不至,只不过是因循而已,绝非有孕。

一搭脉便会露馅,假的如何成真的呢?

正想着,小腹忽然隐隐作痛,腿心有液体缓缓流出...一股一股地往外吐。掀开被子,低头一看,蜿蜒血流映红眼底,她脸色惨白,几欲瘫软,急忙蜷腿而跪,仔细检查了身下寝褥,好在不曾染上经血。

匆匆忙忙擦拭一番,穿戴好衣裳,盯着染血汗巾子不知该如何处置,窗外忽然传来细微说话声:“吩咐厨房再多蒸碗牛乳羹...”

来不及再思虑,随手将床头几上的茶杯挥落地上,她拿起摔裂的瓷片,朝掌心划去。碎瓷足够锋利,沾皮就破,但不够深,血流的不多。她心一横,猛地朝地上的瓷片拍去,死命地下摁,碎瓷渣子钻进肉中,似乎扎上了心,全身上下无处不疼,牵扯的小腹坠坠,身体两处汹涌冒血,疼的发抖不止。

李偃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只见她跌坐在脚踏,拿着汗巾子擦拭满手的血。他大步走上前,扶她坐到床上,余光瞥了眼地上的碎瓷渣,捧起她的手一看,横贯掌心的伤口极深,鲜红的嫩肉翻着,源源不断往外冒血。

从军数年,战场刀剑无眼,什么可怖的伤没见过,可他还是感觉头皮发麻,不能直视,匆匆用那汗巾子缠上,转头冲外面婢女吩咐拿纱布、金创药。

再转回脸,正好与她面面相看。

她整张脸浑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眶却是红红的,噙着泪,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吭一声。

他知道,平素掉根头发丝都要落泪的人物,实则是个打断骨头也不屈的犟种。

这伤...应该不是故意为之。不然,早该向他施展委屈了。

“怎么弄成这样?”

赵锦宁实在看不得他满含心疼的嘴脸,一把揽住他弓着的腰,把脸埋进他胸膛前,颤巍巍道:“不小心踩空摔倒了,好...疼。”

“忍一忍...”他回拥住她,安抚地抚摸她紧绷的背。

“嗯...”她已经在忍了。

很快婢女便端来净水、纱布等物,李偃垂眼给她清洗伤口、上药。他是个久伤成医的,动作麻利一丝不苟,可无人知道,他屏着一口气,发了一后背的冷汗。

等包扎好了,他才能直视她的脸,见她一脑门子的汗,下唇咬得发紫,方觉不妥。

真是昏了头了,她又不是军中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经得起他来搓磨,一边动手拆纱布,一边又吩咐婢女:“去请太医。”

“别...”赵锦宁闻言,立马哎呦一声,紧皱眉头:“你弄疼我了...”

0155 我要活不下去了

李偃忙停了手,“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再包扎罢。”

赵锦宁还未盘算出以假乱真的法子,自然不能教太医此刻来,她缓缓说:“刚包扎好,一动就疼,先这样吧,等换药时再让太医看看。”又伸手摸了摸肚腹,“早膳好了吗?昨晚吃的都吐了,这会子饿得胃有些疼。”

她有条有理,李偃不曾有疑,吩咐婢女:“先摆饭。”

伤在右手,根本无法握筷子,用左手握勺喝汤使得,拿筷却无限笨拙,像初次学筷的孩子似得,脑不控手,本想挟些鱼肉来吃,结果一筷子下去连鱼皮都没戳起来,只得作罢。挟了些易挟的小菜吃了,再抬眼举筷,面前已递来块鱼肉。

是块月牙肉,红白相间,早剃净了鱼刺,鲜嫩无比。赵锦宁看着,却闻到股腥味,肚里直犯恶心。可府中厨子都是皇帝命司礼监从御膳房挑的最拔尖的,这道清蒸鲈亦是常上桌的,她亦是爱吃的,怎么突然变腥了呢?

她略略抬睫,觑一眼举筷的人,强忍下恶心吃进口内,囫囵咽下。

李偃深谙她外弱内强,不吃亏不会心甘,是以先作壁上观,等她碰一鼻子灰,才出手,也少些怨怼之意,于她于他都再好不过。见她乖顺吃净,自是深慰,另挟了些金华火腿,一转脸,看她眉头紧蹙,以帕掩唇,竟是要吐得模样,那侍立的婢女是极伶俐的,忙不迭捧来痰盂,因她本没吃几口,不过干呕而已。

一时漱了口,赵锦宁捏着帕子抿唇,李偃一双俊眼从她脸上睃巡到小腹,又从腹上移到脸上,一番呕吐,雪白颊腮晕着团不正常的红,觉察他的注视,侧目望向他,那眼眶亦是红红的,泪光闪闪,强自勾了勾唇,温声解释道:“也不知怎么了,这会子...闻着鱼倒不舒服了...”

“我粗心了...”李偃闻言,忽想起,曾偶然听得下属私下闲话家常,说孕妇的口味最是捉摸不定,往日爱得,近日不一定爱,寒冬腊月要吃鲜桃,五黄六月要吃菱角都是常事。他于心有愧,一面想,一面往桌上览,“这些菜可有想吃的?不然,或是重做,或是出去买?”

赵锦宁忖了忖,道:“想吃辣的。”

李偃不由看向她包着纱布的手,有伤需忌口,可吃不下东西,伤照旧是好不了的,犹豫一会儿,还是命婢女去膳房传话,做桌川味菜肴。

这回倒果真对了胃口,她细嚼慢咽吃着,没再反胃。李偃喂她,闻着那菜都呛鼻子,“不辣吗?”

“不辣,”她咽下麻婆豆腐,浅浅一笑:“夫君...也尝尝,好吃的。”

李偃陪她吃了一肚子辛辣的菜,脸色虽如常,可嘴唇却实打实辣的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赵锦宁默不作声,观望他喝完第六杯茶,平心定气道:“我还想再用一些。”

李偃刚置下筷,闻言一怔,迟疑看她,“还没饱?”

“没有...”赵锦宁的确是没饱,近来她常常感到饿,肚子和无底洞一样,不管吃多少,总觉得空落落的。

她已经吃了两碗饭,远超平时,李偃担心她的胃,一下吃多再不克化,只略挟了些容易消化的菜喂她。

饭毕,夫妻两人移到南窗炕上喝茶消食,李偃见她懒洋洋倚着引枕,提不起精神,“困了?”

赵锦宁嗯一声,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昨夜睡得晚。”

“那睡吧,”又唤来婢女服侍她宽衣歇下。

赵锦宁就在炕上躺下,阖上眼,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凭空弄出个孩子来,能拖一时不能拖一世,早晚得诊脉。

这个“孩子”是她的倚仗,能不能脱离,就全指望它了。

“月珩...”

忽然,有人轻声喊她。

睁眼一瞧,只见有个身着青色大袖长衫外披霞帔,头戴珠翠九翟冠的贵妇款款走来。

泪早已模糊了双眼,虽看不清来人面容,但赵锦宁怎能认不出是谁!她扎挣着要坐起来,奈何身子千金重,如何也动弹不得,她急地伸胳膊去拉,大声哭唤一声:“娘!”

林贵妃翩然走至炕沿,一把拉住她的手儿,又笑又悲,禁不住落下泪来:“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一把抱住林贵妃,只是哭,呜呜咽咽哭湿了贵妃好几层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