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里间看过嫤音,他走到正在写药方的徐太医身旁,垂眼一觑,曼声道:“大人不如将茵陈换为厚朴。”

徐太医闻听,结合药性思忖片刻,深觉比先前的药更效用些,忙将药方递与他手,拱手一礼,虚心请教:“驸马精通药理,还请再指点在下一二。”

李偃依照记忆中的药方对几味药逐一增减后,交给徐太医,“舍妹就仰仗大人救治了。”

徐太医从他不紧不慢的声气儿中听出几分威赫,忙作揖道:“下官定尽其所能。”一璧收拾了药方谴人去配药,一璧感慨行医不易,贵人难缠。以为离京,能少些提心吊胆,结果到哪儿都一样。早知就不该往太医院考,当个游医悬壶济世,那多逍遥快活。

药煎好,李偃盯着莘萦给嫤音喂完药,吩咐所有伺候过嫤音的婢女都去太医那儿诊脉,另外,让人预备面纱掩口鼻、四处熏艾,以防传染。

一一安排妥当,李偃心头仍一阵阵地起伏,迟迟难安。

林太医虽未诊出病脉,可她与嫤音亲密接触过,难保不染,要格外小心。

因素有寒症,平时无碍,若一旦沾带些小病小痛便了不得。

上辈子她染疾命悬一线,而他却出征在外...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

李偃疾步上房,赵锦宁正坐在桌前用饭,瞧他进门,眼神示意岑书上前伺候,“嫤音可好些了?”

他宽了外衣,低头洗手:“服了药,比方才睡的安稳些。”

她抿着唇嗯了声,“那就好。”

亲自盛了碗斑肝汤放置他惯坐得席位前,“吃完饭,我再去瞧她。”

李偃走到桌前却不落座,手贴向她额头仔细摸了摸,不热,稍稍宽心,掀袍坐下,“你去作什么,有太医他们候着,用不着你。”

话一脱口,见她捏筷的手屈了屈,方觉生硬,于是放软语气,柔声道:“这病过人,你要有个好歹,教我怎么活?”

她脸上露出笑模样,挟了块镜箱豆腐到他碗中,笑吟吟道:“我好着呢。”

吃过饭,李偃又摸摸她额头,“我得回衙门了,哪里不舒服就教翔云到衙门寻我。”

年底衙门事多,孙泰清那厮仗着脑袋上的乌纱帽大,没少给他安排庶务。眼看战事爆发,不能与那厮翻脸,不然,苦心经营的“安份守己”将付之东流。

“我知道啦,”她点点头,接过岑书手中的墨狐围脖儿要给他戴。

李偃弯下腰,见那墨色系带缠在她纤白手指,盈盈一绕,打出个极漂亮的结。心头涟漪顿起,飘飘滉向四肢百骸的都是暖意。

他低了低修长的颈,亲着了薄嫩泛粉的指尖。

赵锦宁一怔,抬眼去瞧,他已经直腰挺背,神情自若,衣冠楚楚,丝毫不像才偷过香的轻薄人。

俏眼一横,窈窕转过身,“雪天路滑,夫君晚上早些回来。”

“好。”

听见掀帘声,她回顾望去,他昂首阔步走进了漫天飞雪中。毡帘重重阖上,方收回视线,玉步款款迈进暖阁。照旧查阅账本,看着看着眼皮打起架来。

一入冬,人就懒懒的,吃饱就犯困,她歪身枕上鹅绒圆枕,吩咐岑书:“拿条小绒毯来,我小睡一会儿。”

岑书拿来,动作轻轻地给她盖上,悄悄退出暖阁。

不过是最平常的午睡,谁知,直到暮黑赵锦宁都没能醒来。

0140 那么怕疼,却活生生堕掉成形的孩子

寒英簌簌,都司衙门前的两只青石狮子与漫地积雪浑为一色,分不出是灰是白。

“白”狮子斜对侧静泊着同样白了顶的马车,翔云坐在车儿板上耸肩袖手,圆溜溜的大眼珠,一错不错地瞅着六扇黑漆大门。

等了又等,终见欣长身影自白纱灯下信步出来。

翔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马车,快步上前撑开伞面,高高举过束着偃月式玉冠的发顶,“爷,您可出来了。”

李偃登时顿住脚步,皂靴悬在台阶,“家中出事了?”

“没...”翔云讪笑着,“小的在二门上,没见后院的姐姐们出来传话,想是一切都好。”

早就过了下衙时辰,见一个又一个的官员从大门出来,迟迟不见大爷,他等心急了而已。

李偃嗯一声,遂踩下台阶,走向马车,“回家。”

回府后,先到厢房看嫤音。

嫤音高烧稍褪,人仍是昏昏沉沉的。

外间只有徐太医监督小太监往药吊子内添药,因不见林太医,有些疑惑,“怎么不见林大人?”

徐太医转身,颔首回道:“方才,岑姑娘来请林大人为公主请脉。”

他一听,脚下生风,急至上房,四下不见侍立婢女,心愈发沉了下去,匆匆走到暖阁前,抬手待要推门,里面说话声大喇喇地传进他耳内。

“公主染疾,不宜再佩戴避孕香珠。”

字字如惊雷,轰耳又钻心。

李偃有一瞬的失聪,听不清门内人又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己左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他抬起右手牢牢攥紧,再三按捺。

“这是清瘟丸,用温水化开,先喂公主服下,我即刻就去煎药。”

岑书哽咽着声线:“有劳大人。”

脚步声渐渐趋近,李偃后退几步,林太医迈出门槛,见着他,施礼回禀赵锦宁染疾之事便急急忙忙趋向厅外。

他迈着沉甸甸步履,缓缓跨进暖阁。

岑书半跪在床边脚踏上给她喂药,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驸马站在荧荧灯影下,俊逸面孔赛雪欺霜,紧板着,全无半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