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岑书同三四个婢女掬着各样一早就打点好的赏赐进来,赵锦宁睇了一眼,见未有差错,笑着对三人道:“这几个月,府中幸有二位嬷嬷与司正操持打理,才使得上下严谨有序,一丝不紊。”

“眼看节下,事情又多,少不得大家辛苦,多细心操劳。”她微抬下颌,婢女们领意捧至三人身旁,“这些给嬷嬷、司正补补身子。”

三人连忙离座,一起谢过恩,张嬷嬷见赏赐又多又重,喜得满面春风,嘴巴子都要咧到脚后跟了,笑说:“有殿下这般疼顾怜惜,老奴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时辰不早,殿下远路才到,也该歇了,”孙嬷嬷不待张嬷嬷奉承的话说完,抢过话,说着福了福,又道:“今晚是老奴当值,请问殿下是否宣驸马同寝?”

依照规矩,驸马不得与公主同房居住,无宣召,不得共枕席。

一旦宣召还得记载存档。

在南京散漫惯了,赵锦宁险些都要忘了这茬,此刻孙嬷嬷当着一屋子人提起,她登时耳根子发烫,即便远离深宫也照样被这种无理皇法处处约束,懊恼无奈之于,还得斟酌怎么答言,方不失体统。

想到这儿,她不禁转念,皇帝传召嫔妃侍寝,可没听说皇帝难为情。

公主召驸马,也是天理人情,谁家夫妻不是同室而居,又有什么磨不开面的,要说羞,定下规矩的人都不羞,她为何要羞?

况且,不宣,依照李知行的脾气,要是她把他拒之门外,定会发作,说不定会直接拆门凿墙。

若真闹起来倒是不好看了。

赵锦宁平心静气下来,淡淡嗯了声。

孙嬷嬷闻言,福身告退,张嬷嬷、万诚也都行礼随着要辞:“殿下安寝。”

“好生送二位嬷嬷回去,”赵锦宁吩咐完捧礼侍立婢女,又唤住万诚,“司正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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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 写密信回京(含配角戏份)

一时间堂内只剩岑书陪侍公主在侧,万诚心领神会地躬身一揖:“殿下,有什么吩咐?”

“司正右膝有疾?”

适才坐着,万诚有意无意地抚揉了几下膝头,赵锦宁全都看在眼里,关怀问道:“请太医看过没有?”

万诚讶然默叹,刚刚谈话间,公主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自己身上,却能发觉有异,这是何等洞察秋毫,心细如发啊。不禁望风而靡,愈发必恭必敬,呵腰回道:“小人鄙陋残躯,深感殿下眷注,不过是积年老病,不妨事的。”

赵锦宁带着揣测往他双膝微微一瞥,谆谆追问:“可是寒疾?”

万诚诺诺称是。

赵锦宁轻点首,转脸吩咐岑书:“为我请脉的林太医很好,赶明儿教他为司正诊治,再者,将那株千年老参取来送至司正值房,”她回顾万诚,微微一笑:“也无别事,司正下去歇着罢。”

万诚谢恩不迭,躬身后退,岑书送出门外,将公主赐予的诸多赏物递给他,“司正好走。”

倚在游廊阑干等候的常记溪瞧见万诚下了台阶,颠颠地跑过来,笑嘻嘻喊了一声干爹,从袖中伸出两手捧过赏赐,掂着沉甸甸礼盒喜得合不拢嘴,啧啧道:“可见殿下器重干爹!”

说着抬眼觑觑万诚脸色,放低声音道:“您腿疾复发,又回了这半日的话,可是累着了?不如儿子去教他们抬了春藤屉椅来,您坐着也松乏。”

“这两步我还迈得动,”万诚弯下腰拍拍发麻刺软的膝头,回望那排重檐深阁的房屋,慢慢站直,斜了一眼常记溪,低喝道:“殿下仁慈垂爱,我等万不可仗宠张狂,肆行无忌!”

常记溪忙收敛神色,频频道是,“干爹苦尽甘来,儿子一时高兴过了头。”

“可不是...”万诚迈着蹒跚步履往前行,叹息一声,“都是我牵累了你,不然在京中当差,好过来禾兴苦熬啊。”

“干爹这是哪里话,与儿子来说您比亲爹还亲!”常记溪惓惓不已,“当年儿子净身只剩一口气,若不是干爹施救,早就被拉到乱葬岗去了...何来今日。”

提及凄然往事他不知不觉掉泪,因捧着赏赐,腾不出手,只得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亲爹为几两银子送我进宫,挨了一刀,断送半条命生恩也就还尽了,可您的大恩,儿子却无以为报,唯有在您身边侍汤奉饭伺候一辈子,才稍尽一丁点儿孝心。”

万诚沉声静气听完,半晌才搭腔:“都是老黄历了,还提他作甚。”

行步及至廊房尽头,镂金宫灯下只余两人两影。万诚望见斜映在粉墙上的身影不再是一高一矮了,不由暗叹,人大了,影子也长了,喟道:“我知你孝心一片...可我是个没本领的,当年你要认了王柘当爹,如今享荣华受富贵,在司礼监呼风唤雨...”

“干爹说这话就是不拿儿子当儿子了,”常记溪急巴巴打断万诚的话,快步走到他面前,扑通跪在了门洞前的石磨甬道上,将手里东西一放,边磕头边赌咒发誓,“自打您救起儿子,儿子眼里只认您是爹!倘有半句虚言死无葬身之地!”

见万诚面上淡淡的,如炬目光直直审视着自己,忙激愤表白:“干爹莫要当真,这都是王柘那狗娘养的野杂种,使的离间奸计!”

“莫说是认作儿子,就是三拜九叩请我当爹,儿子都不去!”

多年父子情分,万诚透熟常记溪性子油滑,爱耍小聪明,心倒不坏,他不是不信,只是心中疑惑,见他还不肯道出始末缘由,便沉下脸来,质问:“你既认我做爹,又平白收了王柘五百两银票是作何?”

“干爹都知道了...”常记溪闻言抖衣一颤,讪讪垂下脑袋,嗫嚅道:“儿子这点微末伎俩,到底瞒不过您老的火眼金睛。”

小家雀难斗老家贼,万诚什么不知?王柘背地里拉拢非止一日,他只不过睁一眼闭一只眼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诚恨铁不成钢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干爹!”常记溪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万诚的腿,攒眉苦脸的哀声道,“儿子从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

“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常记溪瞅着干爹动了气,不好再隐瞒,瘪瘪嘴正要开口,万诚觉察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就馋他起来,“拿上东西,回去再说罢。”

海棠式门洞后便是司正值房,小小一座院落,立在仪门内,后院上房西南角边上,内外行走两相快捷,便于打理整个府内事物。

一进院内,侯在檐下的两个小太监迎上来,接过常记溪手里的东西,边询问道:“热汤都备好了,您老现在药浴盥足?”

“端来罢。”

小太监打起棉帘,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迈进屋内。

万诚自圈椅里坐了,手抚上膝头轻揉着,抬起眼瞥向立在地心的常记溪:“说罢。”

未及开口,门帘忽被掀起,两个小太监送热水进来,将柏木桶、盆、手巾药包等物一一都放至万诚跟前儿,见他靠在椅内阖着眼便去请常记溪的示下:“常公公,您瞧瞧可还缺什么?”